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
上个周末,我应邀参加了第二届文景历史写作奖颁奖典礼。这个活动,在史学界和出版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现场见到不少新知故交,也聆听到一些知名历史学者的观点。
著名历史学家、评委会代表罗新在现场分享了他的理解:“历史本身就有复杂性和多样性,历史写作必须展示复杂性和多样性,只有这样,公众才能把书本上的过去与他们正在经历的当下联系起来,历史才可能为他们面对当下提供积极的帮助。”
“书本上的过去”,“正在经历的当下”,二者的结合,其实就是作为公共生活的历史写作。由相对“市场化”的出版视角、历史学界的专业水准来“评价”历史写作,本身也值得认真思考。
这些年,我对“写作”一直比较关注,除了创意写作、应用写作之外,也对“历史写作”抱有兴趣,也提出了“重新发现写作”的主张。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曾读过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在写作方法上,这应该算是比较早的刷新我“历史写作”认知的典范。后来,又陆续读到不少汉学家的历史写作,比如史景迁的《天安门:知识分子与中国革命 》,柯文的《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都给人别开生面的启示。
为什么会关注“历史写作”?进一步说,何谓历史,如何写作?包括此次颁奖典礼上,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什么是好的历史写作?对于历史写作而言,什么是文学性?什么是历史性?历史写作的真实性与文学性如何平衡?真实与虚构、想象与逻辑,到底都意味着什么?
就像此次获得首奖作品《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的作者张向荣在获奖感言中认为,“历史非虚构”作为一种通俗写作,其本质是当前社会一些壁垒被打破后的反映:“无论是学科之间的壁垒、各色职业的壁垒,以及乡土和异域、历史和现在的壁垒,甚至同一个作者庸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壁垒,都在持续不断地被击打,而击打壁垒的武器,就是对真实的追求。”
确实,真实是“书本上的过去”与“正在经历的当下”之间的桥梁,这是历史写作的生命所在,也是历史写作的最大方法论。
在历史研究中,“真相”是复杂、矛盾的,而且大部分情况下是模糊不清的。每一个历史事件只发生一次,并且随着逐日发生的其他事件持续堆积,这个历史事件就与当下隔离开来。我们不能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将一个历史事件放在实验室中使它一遍又一遍地发生,通过测量和计算来精确地看到原因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我们需要依赖过去的一些证据来帮助我们讲述故事,比如亲历者的记忆与那一时期的遗留物件。但是这些仅仅是一种记录而已,它受制于很多解释,有时甚至是记忆对事件目击者的捉弄。我们永远不能完全如事件所发生的那样再度呈现它。((美)理查德•马里厄斯《历史写作简明指南》)
“永远不能完全如事件所发生的那样再度呈现”,这就是历史写作的宿命,更是挑战。
我也在想,历史写作与调研写作什么关系?我曾在文章《政邦智库是如何“调研”的》中写道,调研的第一件“法宝”是案头功夫。案头功夫,既包括研究领域的理论知识汇总,更包括鲜活的动态信息整理,既有历史地理学视野的纵向观察,还有基于“人”的横向思索。案头功夫,很多时候就是基于过往经历的一种历史回顾与现实书写。
作为公共生活的历史写作,从表面看,历史写作关注的是历史叙事、历史认知和历史传播。
历史叙事——历史叙事,被认为是对历史事件的系统性和结构性的阐述,它涉及到对过去事件的解读和表述。广义的历史叙事,包含各种不同方式去记录、书写过往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荷兰学者任博德认为,根据叙事主义的一种观点,唯有“叙事”赋予历史以意义;根据批评学派,唯有普遍批评才能让历史褪去神话色彩;根据后现代主义,任何历史真相的断言常遭解构。“叙事”,更多是一种中性描述。
历史认知——很多时候,也可以说历史叙事是历史认知的产物,有什么样的历史认知,就会有什么样的历史书写。史学家布洛克在《历史学家的技艺》中说,要了解现实就必须超越现实,要探讨历史亦不可囿于历史。古今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对现实的曲解往往源于对历史的无知,而对现实漠然无知的人,要了解历史也必定是徒劳无功的。
历史传播——不少人的历史认知,被历史传播严重影响。文字、图片、视频……都是一种“叙事”,一度出现的那些所谓“神剧”、雷人情节,既是错误历史认知的产物,又反过来制造和影响更为宽泛的历史认知。不管是影视作品所承载的历史认知,还是文学/史学作品所隐含的历史认知,在“历史传播”层面的影响都不能忽视。
作为公共生活的历史写作,从深层看,历史写作关注的是历史教育,历史研究和历史素养。
历史研究——虽然历史“不能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将一个历史事件放在实验室中使它一遍又一遍地发生”,但并不影响对历史的研究,各种视角,各种方式,而历史研究的成果,又不断地融入历史教育、影响历史认知,进而影响历史写作、历史传播。十几年前我与《中国近代通史》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前所长张海鹏教授对话时,他认为“历史与现实之间既不能一刀两断,也不能完全相等,不承认历史与现实有关系是不对的,说历史等于现实也是不对的。拿历史为现实服务,绝对不能简单化。拿历史为现实政策服务,肯定不对。”
历史教育——“历史是一个民族的心灵”,“一个民族的生命延续数个世纪、乃至几千年;所以成为生命,是因为该民族在其全部历史中与自己保持了同一性。” 历史教育,既指教育体系的常规教育,教什么,如何教,也指社会氛围、影视作品、出版市场等“场景”共同营造的历史教育氛围,让每一个人接受、保存、传递什么样的记忆。
历史素养——历史素养包括历史知识,包括那些历史事件的发生时间、地点,包括那些历史人物的人名与事迹,包括那些散乱零落的历史信息,以及各种传说与神话,但历史素养是要学会从纷繁芜杂的历史迷烟中透视真相,汲取经验教训,传承优秀传统。
历史写作,既有关个人志趣,更关涉公共生活,作为公共生活的历史写作,更应审慎,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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