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立风以前叫钟立峰。父母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峰。
钟立风(钟立风最好听的歌)
1995年,他来到北京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个山峰的“峰”改成了风雨的“风”。他无意成为父母期望中那样的山峰。那时他正在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觉得,哪怕这个“风”字有些缥缈不定,似乎抓不住什么,但至少更接近他的一种感觉。
改名字没有那么容易,先要发表一些作品,准备很多文件寄回老家。最后他成功了。
钟立风,中国民谣代表人物之一,1974年生于浙江省丽水,1995年开始闯荡北京。事实证明,他改的这个“风”字,是他音乐生涯最贴切的写照。在遥远的古代,《诗经》内容就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那个“风”是不同地区的音乐,实际上就是民谣。
但他不仅仅是一个民谣歌手,我来访问他,还因为他是我喜爱的一位散文作家。
他于2004年签约太合麦田,2006年推出首张个人音乐专辑《在路旁》。2007年组建Borges乐队并担任主唱。2008年成立“野草莓”独立音乐厂牌。2011年,他出版了个人第一本文字作品集《像艳遇一样忧伤》。迄今为止,他一共推出了八张个人专辑,并出版了六本文字作品集。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他是几乎每年出一本书的节奏。因此,你也就能知道他有多么勤奋了。他今年最新推出的专辑,是他近十年作品的自选集,名字叫做《有一个你知道的人来了又去了》。他今年最新出版的一本书,叫做《弹拨者手记》。
我一直觉得他的音乐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游离气质,就如他的文字中有一层很神秘的雾。我一直好奇它们来自哪里。
钟立风认为,这还是跟他童年的成长经历有关系。
他的妈妈和姐姐都会唱当地的婺剧、越剧。他小时候,乡下的戏曲爱好者会自发组成剧团进行演出,一些其他地方的剧团——包括傀儡戏团——也会到他们的村庄巡演。他觉得有些气息一定进入自己心里了,虽然那时候他并不明白母亲唱的那些戏的内容。
前两年,他带着爱人回老家,再听母亲唱,就觉得那里面其实也有着他在歌里隐藏的那种情欲纷纷。那种唱腔与表演,用的是一种委婉的、往里收的、“不让你看见的那种看见”来表达。当他的妈妈唱出戏里面的第一句,“完全是心要碎掉了那种感觉”。那真是一种天分。
钟立风认为,自己身体里一定遗传了母亲的天赋。他对天地万物的敏感度,显然比一般人要更强一些。他也是以隐藏的方式来表达。他在自己的歌曲里埋下了各种各样的密码和线索。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抒情者,更像是一个并不经常显身的引领人。
他一直在歌唱爱欲、赞美爱情,甚至被一些粉丝称为“情色歌手”,但是实际上,他的基础体温一直是冷的。早些年,比如在《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中,他还是歌的主人。到后来,他不想当这个主人了。他希望自己能像一个中世纪的游吟歌者一样,哪怕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也不悲不喜地吟唱。他认为,从那种不悲不喜里面,更能获得一种爱的力量,甚至绝望的力量。
他那些不悲不喜的歌曲中,有太多无法直接说出的奥义。
他喜欢读老庄哲学,喜欢读《周易》。他是那种很受文艺女青年喜爱的音乐人,但他的生活看上去一直很平静。Metoo运动火热时,他突然想自己是不是也会被人揪出来,他对我讲述了他的反思,但那只是一个博爱而淳朴的偶遇故事。他的团队里只有两个人,就是他和他的爱人。他一直是一个低调的人,他没有我见过的一些音乐人那么激情澎湃。他更乐于在不好不坏、不悲不喜中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他更多的营养来自欧洲文学,来自欧洲的音乐和电影。这让他的眼界、思绪、想象完全打开,天马行空,心游万仞。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大众语境里的民谣歌手。他的很多歌曲,如《盲人和一位女子去渡海》、《欲爱歌》、《你好,旅人》、《读诗远足》、《镜中》,那些旋律的源头,其实是斯拉夫,是中世纪,与那些他喜欢的法国、俄罗斯歌手有着同一个来源,调性自由,和弦丰富,大小调来回转换,但具有着诗性的流畅。
恭喜钟立风。他在音乐世界里的放任与自由,帮助他成为了格式化写作的成功逃离者。而这样的阅读与写作,又让他的旋律走向发生了奇妙的改变,他的和声更加丰满,他音乐中的转调、离调,具有了小说一样的故事性,以及诗歌的隐喻和美感。
为了承接住那些从文学里面溢出的部分,我特地约请了正在北京读文学博士的青年女诗人杨碧薇参与我们的聊天。她说,钟立风歌里有一种回环反复、恋恋不舍的旋律和情绪,这让她联想到了中国古典诗学里的“兴”。据考证,“兴”的原始意义中,包含“四手合托一物之象”的意思,初民共同举起一件物体而旋转,那是何等神采飞逸的气氛。
杨碧薇从钟立风的歌里感受到的是一种生命的回旋。
而我看到的,明明是一位来自中世纪的游吟诗人。就像他在《牛奶树》唱到的,一列时光列车倒退着驶过,他抱着一把鲁特琴,坐在教堂外面,唱着世俗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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