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
奉旨填词(奉旨填词柳三变)
“不愿君王召只愿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这是原创越剧《柳永》的一段词,这段曾风靡于大宋民间的歌谣,毫不夸张地唱出了柳永的受欢迎程度。与柳永相比,世人神往的一切美貌、黄权、金钱,神仙通通微不足道。柳永就是他那个时代最声名显赫的天王巨星,对于他的迷妹们来说,能与偶像共度良宵才是天大的幸运,倘若能再求得一首柳词,那在大宋娱乐圈儿走红便指日可待了。
因为一首《鹤冲天》柳永这只鹤没有冲上意想中的青天,只能无奈的落入尘埃,“奉旨填词”的背后是洒脱,更是自嘲。或许柳永也不甘心,这种自我放逐多少带着点儿负气,但这点负气很快消融在红粉佳人的柔情蜜意中,柳永便无所顾忌的开始了“偎红依翠”的风流岁月。
烟花柳巷迎来了浪子柳永,混迹市井,他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解放。京城的繁华绮丽,为他施展才华提供了无限可能,他穿梭在桃红柳绿夜夜笙歌赏花对酒。一首首凄美婉约的词横空出世,这些脍炙人口又荡气回肠的千古佳句,被无数人追捧传唱,那是柳永生命史上的艳阳天。
他为词开创了新的体制,而对于北宋的百姓来说,尽管并不懂得这些理论知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欣赏柳词。词本就来自于民间文人世,大夫们用了高雅词汇使了赋比兴的手法,将原本是下里巴人的词写成成了阳春白雪,是柳永把词还给了民间。
北宋的官场对他关上了大门,但市井这块沃土堆拥着他,托举着他,他像和田见了水肥一样拼命的疯长,淋漓酣畅的发挥着自己的才华。每当遇到酒席歌宴,就是柳永大展身手的时候。秦楼楚馆里当红花魁争相传唱他的新词,市井巷陌中百姓口中哼唱的都是柳词的调,就连大宋邻国西夏都在盛传,“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然而,盛名之下的柳永,心底总还会涌起几分不甘,他始终对自己没有考取功名,无法释怀。庙堂之上,最初的理想还在那里。公元1022年,不喜欢柳永的宋真宗去世了,年仅13岁的太子赵桢即位,柳永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两年后,他再次走上了科举考场,这次考试的结果仍然是以落榜告终。柳永的心凉透了,歌舞升平的黑夜尚能遮得住他的强颜欢笑,但当阳光再次洒满这座城市,他所有的遗憾和落寞都将无所遁形,该如何治疗内心的伤痛呢?柳永决定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
多年漂泊早已将他乡认作了故乡,挥别故地总是难免伤悲,更何况此处还有难舍之人。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直到今天,这首写于公元1024年深秋的词,依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击中人心,柳永并不知道,这首《雨霖铃》在此后的千百年间,被多少离人一遍遍吟诵。对当时的他来说,这篇词作只是旅行日记中的一笔,如同《乐章集》中的其他词句一样,不过是宣泄心中情绪而已,只是这一天,他的情绪格外浓烈。
柳永身上总是充满了矛盾,他在市井中有多受欢迎,在士大夫中就有多受排斥。为了谋求仕途,他曾试过“走后门”,他选择的攀关系的对象就是那个因推荐考试而一举成名的“神童“晏殊。
晏殊见到柳永的第一句话是:你写词吗?站在晏殊面前的是全国著名的作词家,他的问话显然并不友好。柳永的回答也很机智:我同您一样也写点儿词的。晏殊终于忍不住鄙夷的说:那还是不一样的,我虽然也写词,但我从来不写“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的句子。
“针线闲拈伴伊坐”出自柳永年轻时的词作《定风波》。是柳词中“俚词”的代表作,写的是一个闺中少妇思念丈夫,渴望夫妻长相厮守,悔恨让丈夫外出求取功名的内容。
类似这种词作,在柳永的文集中并不少见,他笔下的女性对待感情热烈又大胆。在漫长的男权社会里,女性总是作为男子的附庸出现,即使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也很难拥有话语权,何况向来被认为卑贱的青楼女子呢?玉冠缎靴的郎君公子来了又去,谁会聆听妓女的心事呢?千百年来,老天也就派了一个柳永来,他聪明博学,风流倜傥妙解音律,最重要的是他肯低下身来看她们心上的伤痕。
在柳永眼中歌妓不是仅供欢愉的玩物,他以平等的态度与她们往来,把她们当作自己的知己,他用尊重与爱惜的态度为她们写词,感叹她们的不幸,更歌颂她们的美好。这个多情又多才的男人总能赢得很多女人的芳心,也不吝奉献自己的真情,环绕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以求得一首柳词为荣。
公元1033年,朝廷开设恩科,对屡试不中的大龄举子放宽尺度。此次科考,改了名字的柳永终于得中了。几十年的苦苦追求,终于得偿所愿,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两鬓斑白的暮年,这一刻,柳永等的实在太久,卸去白衣柳永进入了官场。
公元1029年,柳永任职浙江定海晓峰盐场的盐监。晓峰盐场位于舟山群岛附近,四周是汪洋大海,每逢涨潮大浪翻涌,如万马奔腾千帆竞渡,场面十分壮观。但此时,柳永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怒涛卷霜雪”,而是“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从清晨烧到夜晚,才将海水变成雪白的盐垛。
如此辛勤劳作的盐民,因为官租私租的重重剥削,依然贫穷困苦。走访了盐民之后的柳永愕然发现,原来在太平盛世背后,还有许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这是柳永对朝廷振聋发聩的质问。这首《煮海歌》成了柳永文字生涯中的一朵奇葩。人们惊奇的发现,这个向来以“艳词”闻名的浪子,原来深藏着一颗勤政爱民的赤子之心。
在明代小说家沈梦龙的《警世恒言》中,柳永死在相好的名妓家中,他既无家室也有无钱财,死后无人过问。吟唱柳词的一班名妓感念他的才学和情痴,凑了一笔钱为他安葬。“群妓合金葬柳七”这不过是仰慕柳永的文人为他续写的一段风流,人们明知荒唐却仍愿相信。或许让这个风流儒雅的白衣书生在红颜簇拥下死去,才是更好的结局,每逢清明,青楼人空半城缟素,柳永墓前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幕。
即使仕途不顺,但在这群痴心人眼中,柳永是比帝王更耀眼的存在,在中国文学史的词坛上,他是永远的白衣卿相。谁又能说这千年后依然动人的阙阙清词,不是他坎坷人生最好的陪葬呢?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