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字介,生于江陵(今湖北江陵),祖籍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中国古代文学家、教育家。
颜之推年少时因不喜虚谈而自己研习《仪礼》《左传》,得到南朝梁湘东王萧绎赏识,十九岁便被任为国左常侍;之后历仕西魏、北齐、北周、隋。颜之推与前面介绍的颜延之,都是孔子最看重和最喜欢的学生颜回的后代,两人有共同的先祖颜含。颜之推晚于颜延之五世,而又是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的五世祖。
颜之推教子(颜之推教子翻译)
在家训演变发展的过程中,《颜氏家训》首开“家训”之先河,是历史上第一部以“家训”命名的著作。由于作者颜之推生活于战乱频仍的南北朝时期,一生饱尝离乱之苦,历仕四朝,“三为亡国之人”。出于对政权更迭、社会风俗、家庭变迁的亲身感悟,对个人成长和持家治业的透彻理解,以及自身秉承的儒家思想中对于修身、齐家、处世、为学的深厚学养,颜之推撰写了这部《颜氏家训》,留给后世子孙。
颜之推《颜氏家训》原文之一:
序致第一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效,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提撕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晓夕温凊。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家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
教子第二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子生咳提,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诃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踰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也。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对于写作《颜氏家训》的目的,颜之推在书中的《序致》中写道:“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已整齐门内,提撕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道,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
从颜之推写作家训的目的就可以看出浓厚的生活气息。他并没有打算拿“圣人之教”的大道理来教导家人,而是从生活的常理出发,希望大家能够以身作则,树立良好的家风。
译文:
序致
圣贤的书籍,教导人要忠诚孝敬,慎重言语检验所作所为,修养自己显扬名声,内容都齐备了。魏晋以来,所写的各家论述,理论事件重复,相互模仿,犹如屋子下面再建屋子,床上再放置床一样。我如今之所以写这些内容,并非是要在为人处世方面给大家提供规范,而只是用来整顿家风,教育子孙后代。同样的言语,人们相信亲人的话;同样的命令,会按照敬服的人的话去做。禁止小孩胡闹嬉笑,那师友的训诫,就不如保姆阿姨的指挥;阻止俗人的打架争吵,那尧舜的教导,就不如妻子的规劝。我希望这本书能被你们所遵信,总还比阿姨、妻子的话要有用。
我们家的家教,一向都整齐周密。以前在幼年时,就受到教诲;跟随两位兄长,早晚依礼侍奉父母。行事规矩端正,言语仪容温和安详,恭敬有礼,好像拜见君王一样。父母言语温和,询问喜好,短处予以鼓励长处给予引导,非常恳切而恰当。九岁开始,长辈去世,家庭离散,家里上百口人零落各处。兄长抚养自己,非常辛苦;仁爱却不严厉,引导示范却不明确。虽然也读《礼记》等书,有一些喜欢写文章,但被平凡人所影响,随心所欲说话轻率,不修边幅。十八九岁年纪,才稍微知道要努力,但习惯成自然,最终难以改变。二十岁之后,自己叹息没有人教导,才成为这样的状态。追思往昔的志趣,刻骨铭心,不只是像那些古书上的告诫,只是看一看听一听而已。所以留下二十篇文字,作为你们的教训。
教子
有智慧的人不教导就能有所成就,愚笨的人虽然教导他也没有助益,平庸之辈,不教导就不知道。古代的时候,圣王就有胎教的办法:怀孕三个月,出外住在其它宫殿,眼睛不看不好的事物,耳朵不随便听声音,音乐饮食,都要符合礼仪规范。这些都写在玉版上,珍藏在金柜子里。孩子小的时候,太师太保就专门传授孝道仁爱礼法道义,引导学习。老百姓即便做不到这些,在孩子能识别人分辨颜色、知道人的喜怒时,就加以教导,让他做就要做,让他停就要停。等到几岁大,就能避免惩罚。父母即威严又慈爱,那子女就会敬畏谨慎而生发孝敬之心。我看见世上人,没有教导只有慈爱,每每不能赞同;吃东西做事情,为所欲为,应该告诫的反而奖励,应该诃责的反而高兴,到了有思想认识的年纪,就以为道理本就如此。骄横傲慢成为习惯,才回头要控制,等到长大,最终成为品德败坏的人。就和孔子说的“从小培养就好像是天性,习惯了就成了自然”一样。俗话说:“教导新媳妇要从刚娶进门开始,教导孩子要从婴儿开始。”的确是这样。
普通人不能教育好子女,也并非有意使子女陷入罪恶,只是不愿意使他受责骂而沮丧,不忍心使他因挨打而皮肉受苦。用生病来作比喻,难道不用汤药、针艾来救治就能好吗?还该想一想那些经常认真督促训诫子女的人,难道愿意苛刻对待亲生骨肉吗?实在是不得已啊!
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夫人,性格非常严肃端正。王僧辩在湓城时,是三千人的将领,年纪超过四十岁,做事稍微不如夫人心意,还用鞭杖责打,所以能成就王僧辩的功勋。梁元帝的时候,有一个学士,聪明有才能,被父亲宠爱,失于教导,别人说一句称赞的话,就到处告诉人,一年到头夸奖;做错一件事,就找借口掩盖错误,期望他能自己改正。到了结婚做官的年纪,日益凶狠傲慢,竟然因为说话口不择言,被周逖杀害祭祀鼓。
父子之间严肃的时候,就不可以亲昵;骨肉之间要有爱,但不可以简慢。简慢了就慈孝都做不好,亲昵了就会产生怠慢。因此《礼记》说有爵命的士以上的贵族,父子要分开居住,这就是避免亲昵的方法;孩子为父母瘙痒减轻疼痛,收拾床铺,就是不简慢的教导。有人问:“陈亢很高兴听到君子远离他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有这样的说法。君子不亲自教导自己的孩子的原因,是《诗经》里有讽刺的词句,《礼记》里有避嫌的告诫,《尚书》有悖逆混乱的事件,《春秋》有对品行不端的讥讽,《易经》有各种事物的描述,这些都不是父子之间能相互交流的内容,所以父亲不亲自教授孩子。”
人们爱孩子,很少能平等对待,从古到今,这种弊病一直都很多。其实聪明俊秀的固然让人喜爱,顽皮愚笨的也应该加以怜惜。有偏爱的家长,即使是想对孩子好,却反而会带来祸殃。共叔段之死,实际是母亲的责任。赵王刘如意被害,就是父亲刘邦导致的。刘表宗族覆灭,袁绍失去土地而兵败,都能作为有识之士的前车之鉴。
北齐有个士大夫,曾对我说:“我有个儿子,已有十七岁,很会写奏札,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差不多都学会了,凭这些在公卿门下任职,一定会被宠爱,这是紧要的事情。”我当时低头没有回答。奇怪啊,这个人这样来教育儿子!如果用这种办法,即使做到卿相,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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