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自由谈

不拘一格，不循常规

新角度，新思维

（来自《中华武术》2014年第10期）

顾留馨简介

顾留馨(1908-1990)上海市人。从小受父影响，酷爱武术，11岁开始习武，对杨式和陈式太极拳及推手有很深造诣。

先从崔姓教师习南拳;后从宫荫轩、刘震南、陈微明、武汇川、徐致一、吴鉴泉、陈发科、林济群、孙禄堂等学习心意六合拳、诸式太极拳与推手、形意拳以及八卦掌、八方刀、骑枪、棍术、剑术等拳械;并向友人田毓荣、傅采轩等学跤术及拦手门拳术;还向唐豪习日本劈刺术等。

壹

顾留馨解放前参加革命，解放后被评为十三级干部，担任上海市黄浦区区长。黄浦区万商云集'是上海乃至全国最繁华的商业区，在新中国的经济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当年全国开展“三反五反”运动，上海是全国的重点，黄浦区是上海的重点，上级领导下达指标要从黄浦区揪出一大批经济“老虎”来。一时间，“打老虎”运动声势浩大。一批大奸商、大老虎被镇压或关押。

随着运动的深入，不断有人从国际饭店等高楼一跃而下，也有不少人跳进黄浦江，服毒上吊。面对这种激烈的状况，顾留馨心慈手软。由于不能很好地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顾留馨被撤去区长之职，降至商业局办公室工作。这是顾留馨一生为之纠结的事。

顾留馨“阶级斗争观念淡薄”，不能适应尖锐的阶级斗争形势，这是他一直饱受批评的原因。但有些人硬把他说成“极左思潮的代表人物”，这不是有点滑稽吗？

贰

顾留馨在商业局工作时，局里有一人被“交代”贪污一百多元，因过于害怕而自杀。当年“畏罪自杀”是对抗运动的一条罪状，顾留馨却认为同事罪不当死，他去殡仪馆吊唁，看到一家五口人因“顶梁柱”死了，家中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生活无从着落，因而哭得死去活来时，他的"阶级立场"又发生了动摇，竟然当众落下了同情的眼泪。

同情也罢，顾留馨又答应家属的请求，家属请求他向局领导反映，希望让四个子女中最大的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大女儿，顶替到商业部门去当营业员，以养家糊口。顾留馨一口答应并向局领导转告了请求，结果被上级领导批评，斥之为：“糊涂！”

叁

不适合政治斗争那就搞武术研究吧，可是顾留馨的“糊涂”又表现在对老拳师的态度上。顾留馨为了能让传统武术得以挖掘继承，大胆聘请了一些老拳师来体育宫教拳。这些老拳师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他们过去或多或少与旧政府的要员有过往来。

在阶级斗争的年代，不把他们打成反革命已是十分宽大的了，怎么可以使用他们？顾留馨“糊涂”地认为：人有阶级性，武术没有阶级性。

早在1956年10月7日，他写信给唐豪向国家体委反映：“现在武术界中老辈凋零，剩下的认为政府照顾少，大都意气消沉，我认为中央体委应该有些紧急措施，把武术界老辈中有特长的吸收一批来传授技术、经验，这些技术、经验可能现时认为没有多大用处，可是一旦在研究时发觉，还需要参考研究这种技术和经验时，这批老辈大都不在人世了，这将是民族文化遗产的大损失。”

1957年8月25日，他应邀去体育宫开会，就建议体委邀请田兆麟、张玉参加太极拳研究小组，他对武术界老辈的人太看重了。

1958年调到体育宫后，他打报告请求安排褚桂亭等老武术家当教练，但未获批准。1963年，经顾多次申请才同意，临时借调陈照奎来沪教拳。同年3月，他还请海灯法师来沪传拳，希望能让珍贵的拳种传承下去。

但海灯法师解放前也在国民党连队中教过拳，因此，顾留馨声明请他来只是教拳，不涉及政治，并作了担保。但到明20日“宗教局对海灯法师拟动员回吴县”。9月27日“公安局来了解海灯情况，语以仅请表演、教业余班几个月，曾介绍去成都武协交流经验”，最后还是将海灯法师送走了事。

山东等省的武术队羡慕上海大胆使用老拳师，但是他们如果知道这样的“大胆”会被扣上“阶级路线有问题”的帽子，恐怕谁也不敢“羡慕”了。

1964年“四清”运动中，顾在9月24日日记上记录：“外聘教练大部分有严重政治历史问题；各班学员有老头，有历史不清问题；太极拳班办得多了。应从方向、阶级观点作检查。”

11月27日顾在体委学习，“我检查武术工作上右倾思想、阶级路线、方向性问题。张主任对我已知褚、马历史问题仍任用更不对”。所谓“历史问题”是褚曾在国民党总统府卫队教过武术，体委工作组领导明确告诉顾留馨“武术从封建社会来，不需要提倡”。

幸亏毛主席对太极拳有过指示，要不然太极拳真会被“极左”派禁杀掉！顾留馨推广太极拳也会成为一条大“罪状”。这对现在的人们来说，也许像是笑话，但在当年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

“文革”中召开千人大会批斗顾留馨，陪斗的有褚桂亭等作为“牛鬼蛇神”的老辈武术家，各人胸前挂上又大又重的牌子。大会后褚桂亭两次自杀，都被孙子玉诚发现后救下。

褚桂亭悲痛地叹息道：“像顾留馨这样的党员干部、老革命，一心想搞好武术的老好人都容不下，也被打倒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肆

顾留馨执掌上海体育宫，突发奇想，把各门各派的老师都集中到体育宫，让各门各派的学生向其他门派的老师学艺，大交流。他自己也带头教其他老师的学生学推手等。在他的鼓动下，其他老师也都鼓励自己的学生向别派老师学习，开创了上海武术界团结互敬的良好风尚，培养了一批最少门户之见的学员。

旅美太极拳名家李品银回忆说：“当年濮冰如老师鼓励我向别的老师学习，于是我拜了不少名师，他们也乐意教人，我就把五式太极拳全都学会了。虽然还是以杨式太极拳为主，但我视野开阔了，没有门户偏见，能吸收各派优点，这使我终身受益。

我的老师有濮冰如、顾留馨，傅钟文，吴英华、马岳梁、郝少如、潘锦生等名家，他们的师恩师德我是终身不忘的。”而这些老师都是当年中国最顶级的武术名家。

（李品银老师）

伍

上世纪50年代，顾留馨有幸被挑选去越南教胡志明学太极拳，使他成为新中国出国教拳第一人。回国后，又进中南海为中央首长教授太极拳。

（越南教胡志明）

1959年1月，顾留馨奉命赴广州，教邓颖超大姐等学太极拳。下面摘录顾留馨1月15曰曰记："7时练简化太极拳2遍，以流利方式练，适应邓大姐的观摩。后小殷来温习，小顾也来看。午后3时郑淑云来偕去邓颖超处。

邓大姐云总理昨回京，明晨她去温泉，先听我讲拳理，然后看练，边练边讲。乃讲：1，静；2，松，先肩和腰；3，左右上下协调，旋转；4，先内后外，意动形随；5，百会中极，一气贯通：6，呼吸先自然，后配合动作；7，逐渐逐个地注意要点。随即演简化1遍，稍休息后，边练边讲和挂图上的不同点，何为呆板与灵活。

“邓大姐问：‘顾老师，这次你教完拳又要回上海了，有什么想法对我讲好了。’我一时语塞，答：‘我个人没有想法。’邓大姐云：‘明晨离此，有机会再见。’”

不久，毛主席在卫生部的报告上作了批示。批示在1960年春人民日报《人人动手，大搞爱国卫生运动》社论中发表：“凡能做到的，都要提倡，做体操、打球类，跑跑步、爬山，游水、打太极拳及各种各式的体育运动。”毛主席又在大区工作会议上对高级干部讲：“你们年龄都大了，身体也不好，太极拳这项运动对老年人的强身健康有好处，我希望你们回去以后，有机会的话找个老师跟着学习。”

主席的讲话，在中央领导中掀起学习太极拳的热潮，以致太极拳老师“供不应求”。记得有篇报道说，陈家沟的人拿着报纸跑去找村支书，激动地高喊：“毛主席讲话了，又可以练太极拳了！”

人还是要讲良心的，热爱武术与习练太极拳的人们，是不应该忘记顾留馨的！对顾留馨你可以不喜欢他，批评他，但不应该糟蹋他。如果不能为之而心生感激，也至少不该恶语相加，否则，是不配谈武德的。

在利益驱动下，一些人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把中国武术界搞得乌烟瘴气，看来顾留馨对此是应该“负”点责任的。当然顾留馨为这一学术研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备受政敌攻讦，甚至被上纲到政治斗争。

在阶级斗争的政治运动中，将他打成“三反分子”“走资派”，他被整得死去活来。在粉碎“四人帮”后，他又因为教过江青太极拳而再次受到审查，成为上海最后一名被平反解放的老干部。

评价一个人，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要辩证地看问题。太阳也有黑斑，顾留馨的缺点无损于他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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