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ng the River
在《上河记》的十五篇文章里,李敬泽记录下河边难忘的日夜。走过历经时光雕琢的渡口和村庄,与往昔的和此世的灵魂暗通款曲,在古老的故事与鲜活的日常经验中,遥望壮阔的文明上游,勘探大河本真的面貌。
青年评论者王顺天认为,《上河记》中篇与篇之间流动的情感不断汇聚成奔腾的河流,用一个个朴素的人与事在旅行途中打动着读者,也使作者本人的情感得到了升华,获得了那种具体景观之外的共振、共鸣和共情。
流动的美学:黄河的另一种读法
——《上河记》读札
文丨王顺天
“关于黄河,人们说得太多了,玻璃窗上有厚厚的尘埃落定。它几乎不是一条被看到的河,而是被说出的河。”在作家、评论家李敬泽近期出版的随笔集《上河记》中,我们看到了黄河的另一种读法,它是流动的,是轻盈的,是掩埋在历史尘烟之下的细节与日常,是厚土到渡口之间的探寻,是古道和城堡之间的考证,是庙宇与街头之间的记忆。这些“河边的日子”,在作者行走的召唤与书写中建构起黄河本真的面貌。
正如李敬泽在本书的序言中所写,《上河记》中,他以漫游者的姿态,用年轻的身体和心灵去触摸旅行途中大河流淌过的土地和村落,在镌刻着历史细节的地名、人物、山川之中,不断考证着那些残存的记忆,试图重建所行之处掩埋在历史尘烟之下的局部与细节,它们曾经的辉煌与衰败,往事与现状,在以时间为轴的行进中为我们呈现出一种流动的美学。
青年李敬泽在河上
《上河记》的书写是散漫的,是一种日记式的记录。作者从2000年6月5日的《厚土红城》出发,到9月1日的《梦一场及遍地红花》,历时三个月。最后,在2019年山西吕梁的回望中,结束了这本书跨越时空的旅行。
《上河记》的这种漫游避开了历史的正途,从大地的根部缓慢前行,旅途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成为作者考证和追寻的线索,以此来建构起这苍茫大地之上镶嵌在历史缝隙之中的记忆与脉络。
除去这些草原河流,古堡城寨的旅行景观之外,作者在漫游中遇到的每一个身影,每一张面孔,如被称为“木头圣人”的杨木匠,开汆面馆的马登元,花儿会上的王兰,做剪纸的老人郭佩等等,他们的故事与命运在深深触动读者的同时,也为我们与这古老的河流和大地建立起联系。
正是这种情感的遭遇,使作者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黄河之间的关系,这些人物身上保存的那份质朴、纯真和善意,也不断重塑着作者的精神图谱,与黄河之间的关系,作者也在本书的跋中给出了回答:“至少,我确认,我是黄河的后裔。”
《上河记》中流动的美学首先体现在叙事的流动之中。作者在每一篇文章的标题下面都标明了具体的时间,以日记体的叙事口吻边走边记,遇事说事,遇人写人。
坐着“三马子”奔向花儿会
从厚土红城到草原之夜再到萧关古道,顺流而下,在书写中勘探地貌,考证历史,记录河边之旅的同时,梳理出这些地名、物件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并由此串联起整篇文章的脉络,使其呈现出一种流动性的叙事美学。比如,《海原狼至雨》一文,作者通过西夏、李元昊、低头一看、废墟、陵墓、李元昊之二等小标题,在残存的瓦砾与废墟中简明地梳理了这段掩埋在地表之下的历史,使行文充满考古趣味的同时,也打通了历史与当下,物象与情感之间的大门。
文中一个个小标题如同旅途中的路标,在随行随记的漫游中,疏通了情感的脉络,串联起流动的叙事,标识出了作者独有的美学风格。
其次,这种流动的美学还体现在情感的流动之中。在书中作者每行一处,便与当地的居民或与此地相关的历史人物发生关系,并由此牵引出作者的情感,这种情感隐藏在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们的血脉和记忆之中,是传承的、流动的,也是这条大河所孕育和创造的。
在《厚土红城》一文中,作者看到保老人在老屋内供奉着先人,其中既有他爷爷的画像,也有用新相框保存好的父母的老照片,由此感叹道:“在这间屋子里,血脉的传承如此郑重,人世间原也有令人肃然的秩序。”
在《城堡》中,作者进入胡家堡,看到虽然日渐破败但布局完整的城堡,便化身为考古工作者,用残存的物证努力复原着这座城堡昔日的辉煌,用想象重建历史的细节。“七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当城堡落成,胡老太爷正在他人生的巅峰,鞭炮震天,青烟飘荡,火药的气味是香的……他站在那儿,承受着所有羡慕的、嫉妒的、谄媚的和怨恨的目光,那时他心中默想:城堡永在,岁月常新。”
由此,勾勒出这个家族的兴衰史。这些人物身上留存的勤劳与真诚、质朴与善良,正是千百年来在此大道上流传下来的精神命脉,也是点亮作者大河之旅的情感灯塔。
手绘党家岔城堡平面图
《上河记》中篇与篇之间流动的情感不断汇聚成奔腾的河流,用一个个朴素的人与事在旅行途中打动着读者,也使作者本人的情感得到了升华,获得了那种具体景观之外的共振、共鸣和共情。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说:“那次漫游一定程度上确定了、标记了后来的我:对田野、对山河故人、对实际的而不是理念的人世与人事的持久热情和向往。”
评论家谢有顺在其著作《散文中的心事》中写道:“一个好的散文家,一定要有一颗世俗心,同时兼具一种灵魂的视力。他必须能够在世俗里安妥自己的心灵,必须对实感世界有切身的了解,他才能写出有心灵质量的好散文——所谓的好,就是要从俗世中来,到灵魂里去;所谓的文雅和美感,就是来自灵魂对俗世的觉悟。”以此标准来判定《上河记》是可以找到契合点的。
作者正是通过漫游途中对平常事和平凡人的追寻和记录,用考证出的历史补充历史,用游历过的山川建构山川,用流露出的情感重塑情感,在黄河之上,为我们梳理和聚焦了那些隐藏在宏大叙事之下的流动之美。
作者在那些大河流经的山川与城堡之间,俯下身子,敞开心扉的交谈,绕开宏大历史与精致修辞的虚空进行了一次贴地飞行,这也使《上河记》在李敬泽的创作中具有独特的精神向度和美学图景。正如他所说:“这是一次激越的写作经验,如同飞翔,御风而飞,飞在广大、混沌、难以测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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