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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周富贵

我家的后面有一小块菜地，原本是小区里面的公共地方，被热爱农耕的我家老头子强行征召来改成菜园子，所有权也就一度改姓周了。这菜地原本确凿可以叫做“百草园”的，无奈不久后，社区和物业联动起来，勒令恢复原状；于是这个所谓的“百草园”终于不复存在，都变作水泥地了。

读小学的时候，当时的语文书里有一篇课文，是说鲁迅有一天当铺药房来回跑，结果去三味书屋上学迟到的事。于是乎从这一天起，鲁迅在课桌拐角处用小刀刻了一个“早”字，用来提醒自己以后不要迟到。路彩霞老师讲完这课，同学们深为感动，等到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纷纷掏出刀子在课桌上刻字：有刻“义”字的，有刻“精忠报国”的，有刻“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的，有刻“谢谢你的爱刘德华”的，还有刻“XXX喜欢XXX”的。刻完以后，都怕这字迹有一天仿佛舔狗的爱一样被女神轻轻抹去，遂在刻痕上滴注蓝墨水黑墨水红墨水各种各样的墨水，以期有一天与日月同辉，等到自己混成名人，也像鲁迅的“早”字一样传为美谈。

我虽然姓周，可是并不叫周树人，何况就算叫周树人，也留不出浓密的一字胡。犹记得邻居阿姨有一次问我为什么读书，我大言不惭地说：当科学家！后来书读得多了，邻居阿姨再问我为什么读书，我就一身正气慷慨激昂地说：为了中华之崛起！——有没有跑错片场？无所谓，反正周总理跟鲁迅是一门子的，都是绍兴老周家培养出的人才，他们说的话，准没错。

绍兴？那必须是自古以来的好地方，去年跟狐朋狗友去过一次，给我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陆游跟前妻重逢的沈园故地。彼情彼景，我还曾经吟诗一首曰：

死去何尝万事空，粉墙画壁沈园东。

多情公子周富贵，千古渣男陆放翁。

这一次去到绍兴，已经是傍晚五点了，然而定的“沈园之夜”的演出票是八点开始，这两个多小时如何打发？周富贵遂挈妇将雏，直奔鲁迅故里。

对于广大小学毕业的同志来说，百草园、三味书屋，这两处耳熟能详的地点，那是到了绍兴一定要去的。我因为去年溜达过一圈，这次的任务是主陪大姑娘，大姑娘既然说要去百草园，看看跟她爹爹之前种的菜园子有啥不一样，那咱就去。

中国所有古镇古街，都有个三大件套装：烤肠、（文创）雪糕、臭豆腐。绍兴的臭豆腐和其他地方的臭豆腐偏偏又不一样，历史悠久更兼威名赫赫，离八十五丈远都能闻到强烈而馥郁的屎味儿。烤肠啥的，虽然大多是垃圾食品，好在气味并不足以劝退群众；但老绍兴臭豆腐则不然：臭得独特，臭得可怕，臭得鞭辟入里——鲁迅故里门口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全都洋溢着这样一种臭不可闻的美丽香气，寿镜吾如若泉下有知，想必会掀开棺材板跳出来大骂这些家伙有辱斯文，顺带拿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下。

臭固然臭，我还是忍着这恶臭，陪着大姑娘去了“百草园”。时值端午，游人众多，人人人人人人人我人人人人人人人，我旁边的人有吃烤肠的，有吃黄酒冰棒的，自然也有吃臭豆腐的。最帅气的游客，自然是一手端着臭豆腐，一手拿着竹签子，一边撮着牙花子指点江山：“啊，什么百草园啊，不是很大嘛，这不就是个菜园子嘛。”废话，你这口音一听就不是怀远的，怀远话要这么讲：“我滴孩来，这网着百草园该，就是个屌菜园子！”

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我勒个去，这些家伙三虽然都在，却和鲁迅文章里的总有些天差地别。游客太多连带着臭豆腐破坏气氛当然是原因之一；刚翻的土、才种的冬瓜，也让人对这园子里到底有没有吃了能成仙的何首乌，产生了新一轮怀疑。

跟着大部队游览这个一百米见方的百草园已毕，从后门出来，远远望见三味书屋门口人人人人人人人，都雾掉了！奶奶滴，这都晚上六七点钟了，你们就为了进去看一个“早”字，难道不觉得早很了嘛？

我问大姑娘：去不去三味书屋？

大姑娘问：里面有什么呀？

我答：鲁迅刻在课桌上的一个“早”字。

大姑娘：哦，不去了，老师说了，不要在课桌上乱刻乱画，那是损坏公共财物。

我自然无所谓，我不是去年溜达过了吗？何况在课桌上刻字似乎很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拿这个教育下一代，确实不妥，哪比得上“为了中华之崛起”？何况鲁迅先生亲手刻的“早”字，为了不被这些手贱的游客摸出包浆，景区一是禁止游客进入课堂，二是用玻璃板把“早”字遮盖起来，让大家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过呢，用了遥遥领先的手机，3.5倍照出来，效果还是挺不错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我不说，大家完全不知道玻璃板底下是啥而已。

去年在三味书屋晃悠的时候，果然听得有大聪明提问曰：“哎这个三味书屋，跟红孩儿的三味真火有什么关系呀？”那边回答也很大聪明：“三味真火哪是红孩儿的？那是太上老君的！太上老君是道教创始人，说明三味书屋这个老师是学道的。”

五步之内必有卧龙凤雏，此言诚不我欺。太上老君那是“昧”，昧！么诶昧！你昧的！“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到阁下这里，倒把孙猴子烧成火眼金睛了……

看一眼三味书屋门口排队的游客，发现其实队伍并不长，但是很粗。走到路口，买了两根黄酒冰棒，咬一口酸不叽的，三分像醋，真有些读诸子百家的醯醢味。转过头再看一眼墙上的巨幅鲁迅浮雕：夕阳隔了墙照过来，鲁迅先生拿着烟的手似乎在抖……

法律顾问：安徽百舜律师事务所 王骏驰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