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康熙王朝》里,硬糖君最爱看明珠带着镣铐审问索额图那段。“昔日的明相,审问昔日的索相,你说痛快不痛快呀!”明珠与索额图两人斗了几十年,互相审问那叫以毒攻毒。
因此,今日网友视《康熙王朝》为“爽剧”,实在一点也不为过。就是你明知道假得不行,但经陈道明和斯琴高娃那么咋咋呼呼、仪式感十足地演绎一番,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感到过足戏瘾。
最近《天下长河》开播,群众里又有论断了:奚美娟的孝庄不如斯琴高娃的。这其实涉及到不同的表演体系:斯琴高娃是拿腔拿调的话剧演法,而奚美娟是不动声色的生活化演法。
这就好比咏梅的“圣人”和刘晓庆的“武后”,再加上范冰冰、贾静雯的“媚娘”,同样都是武则天,但三种表演体系不一样。咏梅和奚美娟相同,是生活化。刘晓庆和斯琴高娃是话剧化,范冰冰与贾静雯则是古偶化。
我们要思考一个问题:封建统治者究竟是像咏梅在《风起洛阳》里那么不动声色,还是像斯琴高娃在《康熙王朝》里那样一惊一乍?恐怕不动声色是更接近历史真实的,因为她背后的权力和威望足够震慑听话的人,轻言细语也有莫大威力。
黑格尔认为“想要把古代灰烬中的纯然外在现象的个别定性都很详尽而精确地摹仿过来,那就只能算是一种稚气的学究勾当”。吴晗则坚信历史剧“要求对历史事实进行艺术加工,使之更加强烈、具有高度的感染力量”。
那么历史剧的问题也就应运而生——历史剧应当尽量摹仿“历史”,而它归根结底又是“剧”,究竟该求真还是求美?尤其当青年演员想用历史剧转型镀金时,他们究竟应该采用哪一种表演体系。
康熙的装,明珠的荒
《天下长河》讲述年轻的康熙(罗晋饰)谋求治理黄河的贤才,遇到落第举子陈潢(尹昉饰)一拍即合。陈潢与同样有志治河的靳辅(黄志忠饰)搭档,开启了波澜壮阔的治河故事。
面对陈道明的珠玉在前(当然也可能是先演带来的滤镜),罗晋版康熙被网友批为“太装”。主要康熙十五年时,皇帝才22岁,40岁的罗晋这一上去,确实显得老气。就他追着孝庄问顺治与董鄂妃,分明是少年心性才会做出的事。可在他成熟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对真相的迫切。
其余的朝堂戏份,硬糖君说公道话,罗晋演得还不错。批评传教士那一段,非常有王霸之气。传教士嚷着要把基督教弄成清朝的国教,罗晋回怼:“不要想着从这片土地上获得什么,要想你能给他带来什么。”面对罪臣之女的要求——杀靳辅以交换纪录官员贪腐的册子,罗晋颇有玩味地轻轻摇头:“朕不和人做交易。”
既有不怒自威的气度,也有求贤若渴的焦虑,偶尔还有与大臣打趣的闲适,罗晋版康熙形象是比较丰富多元的。批评“装”的观众,显然倾向于那种生活化的演技。以此为标准,审视《康熙王朝》里的陈道明,那装B的地方恐怕不遑多让。试问“宝日龙梅,你可是强暴了朕”这样的台词,目下观众几人可以消受?
罗晋基本还是正剧演法,整体行为逻辑没有逃脱历史逻辑。但公磊的明珠,就是完全荒诞不羁的传奇剧表演体系了。
他脸上总有一股滑黠之气,随时随地抖个包袱给观众,十足搞笑男。进考场看黄色话本,背地里嘲笑索额图没文化,甚至还能cosplay老索从鞋后跟掏折子的动作,戏剧效果接近王晶版《鹿鼎记》里的陈百祥。
一方面,公磊长得像中年李现,时常让人疑惑有没有认错演员。另一方面,他稀溜溜的两撇小胡子又太像傅满洲。但考虑到老傅和明珠都是满人,倒也不好说什么“自我他者化”。
他的对头,梁冠华饰演的索额图就更搞笑了。一句“防火防贼防明珠”,彻底向观众宣告我是“戏说人物”。做一些狗屁不通的诗文,诸如“王母娘娘筛石灰”给康熙看,说自己认真学习了汉文化。
至于黄志忠老师依旧稳定发挥,身上一股浓浓的海瑞味儿,但不荒腔走板,看得人很痛快。他和奚美娟老师,实为本剧演技天花板,自然得不着表演痕迹。
后者的孝庄就像居家老太太,和蔼当中带着几分尊贵的疏离感。相较而言,斯琴高娃的演法更像小品。没有说小品不好的意思,但看超过20分钟的小品,任他是赵本山也让人疲惫呀。
历史正剧,历史传奇
台词与故事,是区隔历史正剧与传奇剧的重要标准。但在实际呈现里,正剧元素与传奇剧元素往往是混杂的。比如康熙打葛尔丹是史实,康熙被宝日龙梅强奸就是传奇。乾隆下江南是史实,但他在大明湖畔遇见夏雨荷就是传奇。
《天下长河》里陈潢治理黄河是史实,但尹昉饰演的陈潢与康熙的巧遇就纯属传奇。康熙巡查堤岸正和明珠等大臣吃饭呢,陈潢就在河边与皇帝打赌——过半个时辰秋汛便来。康熙到时间一看潮头升起,果以为陈潢是天纵奇才。
但靳辅看到陈潢题壁诗,又确有其事,电视剧弄得夸张一点也可以理解。按尹昉的演法,将陈潢演成古装剧里郁郁不得志的愤青,是适合《天下长河》的定位的。他来到星宿海时,眼中澄澈清冽的理想之光,精准地完成了角色任务,甚至还有点超额发挥。
本剧中另外两个青年演员——陆思宇饰演的高士奇、赵麒饰演的徐乾学,硬糖君以为全是传奇剧的演法,没有半点历史正剧的影子。
徐乾学中探花郎一段,完全是范进中举,多亏高士奇一个嘴巴子把他魂儿给扇了回来。徐乾学对为官术的精通已经到了丧失自我的程度,当他被索额图质疑忠心时,直接说:“我就是一条狗,你就是我亲爹。”
陆思宇在《心居》里的出轨男演得很油,到了《天下长河》依旧像泥鳅一样滑不溜丢。为了上位,先是在给索额图代笔上折子,昧着良心夸老索有文采。后是投靠明珠,在对方面前学猴子打滚。
明珠做了一出戏,将高士奇引荐给康熙,康熙让高士奇在南书房行走。这让徐乾学对高士奇的态度大变,以前中探花不搭理别人,现在立刻送上银票孝敬。高士奇羞赧一笑:“我这什么官都还没有呢,你们官场也太黑暗了。”
不同于二月河在《康熙王朝》里写伍次友,在《雍正王朝》里写邬思道,《天下长河》里高士奇和徐乾学都不是隐士,而是想发设法地要“出仕”。同样是传奇化的角色,伍次友与邬思道是让皇帝心心念念的隐世高人,而高士奇和徐乾学似乎是用来衬托陈潢的“反面教材”。
陈潢身上是7分正剧3分传奇,高士奇和徐乾学则是3分正剧7分传奇。后者观感,更像是《康熙微服私访》《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贪官奸吏。然而,将这种配比差异很大的角色凑在一部剧里,不免产生一些排异反应。
三个一起上京赶考的学子,陈潢成了完美的理想主义者,高士奇与徐乾学成了《官场现形记》,似乎一开始就预设了道德倾向。硬糖君理解的历史传奇剧,是主要角色的历史与传奇比例相当,而不是有些人在演正剧,有些人在演传奇。
困局和未来
硬糖君曾在《历史正剧和古偶生出个什么娃?》里论断:“无法言说政治生态的历史剧,显然失去了对观众的吸引力。”但观《天下长河》,其中的政治生态戏份还是很足的。历史剧仍有其空间在,确实令人欣慰。
索额图瞧不起陈潢:“这个人唯一的长处就是说实话,在官场呆不了一天。”被索额图抛下成为弃子的金文祥则感慨:“这些当大官的,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小官放在眼里。高兴了喂你一口吃的,不高兴拿你顶罪。”尺度相当露骨,不知是否因为套上了“治河”的主题,就让官场戏也有了伸伸胳膊的余地。
相比过去展现某个时段、某些人物的恢弘历史剧,《天下长河》显然做了减法。其创新之处在于,以陈潢与靳辅治河为主线,串联平定三藩、打击葛尔丹、收复宝岛等重大历史事件,只展现核心人物的故事,而不过分铺展横生枝蔓。这样一来,观众看得有新鲜感,也不会强与《康熙王朝》比较。
这种“只攻一点,以点带面”的做法,应该是对历史剧创作困局的主动突破。但集中讲述一件事,对剧本要求无疑高了许多。比如《大明王朝1566》,几乎三分之一的剧情都在讲“改稻为桑”,把一个事件讲深讲细的水磨工夫也不容易。
此前传出新丽要拍《张居正》,群众第一个关心的就是谁来演,尤其是否有流量演员出演。不过青年演员在历史剧中的角色主要集中于人物青年时期,除非演霍去病那种英年早逝的,可以从头演到尾,否则都要换人。
可惜张若昀的《霍去病传奇》拖了好几年,仍未播出。《山河月明》里成毅出演少年朱棣算是收获一波好评,但随即成年朱棣由冯绍峰接替,发挥空间并不大。
真正在历史剧里有发展前景的,还是罗晋、冯绍峰、朱亚文、王凯这样的中生。但由于一个人物线拉太长,很难撑住角色不崩坏。《大明风华》里朱亚文被说像宦官,《清平乐》里王凯被批面瘫,可见历史剧虽是万众瞩目的“大饼”,却也是一块危险的饼。
待播、待拍的历史剧或类历史剧中,马伯庸的《两京十五日》和《显微镜下的大明》给青年演员的空间较大。但从王一博的《风起洛阳》与白宇、陈坤的《风起陇西》来看,张若昀正在啃危险的饼。
郑晓龙的《大清相国》聚焦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张黎的《曹操传》携手姜文展现魏武帝戎马倥偬的一生,都是以人物为主线的旧模式。欢瑞积压的《天下长安》,从隋末讲到贞观之治,也是宏观叙事的老路。
在产量萎缩的大背景下,不走老路的《天下长河》还是值得鼓励的。当待播剧还沉浸在帝王将相里时,治河的主题显得难能可贵。毕竟上一部集中力量拍基层民生的历史剧,还是20年前的《天下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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