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历史最重要就是真实。
朱八八(朱八八的创业生活)
而我觉得,最能保证历史的真实性,其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史家的独立性。
一如陈寅恪先生所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先秦时期,各国史家都是世袭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所以才会出现为了一句“崔杼弑其君”而慷慨赴死的太史氏三兄弟,才会有执简而往等着接替太史氏以身殉道的南史氏。因为史家的世袭制,在当时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史家的独立性,使得史家的笔,能不为王权而弯折,先秦的史家们用生命来维护着那份属于史家的骄傲。正如孟子所言: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到了秦汉时期,因为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诸子百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史家也不例外,而史家最后的尊严,也随着太史令司马迁为李陵辩解遭受宫刑而烟消云散。至此,史家不复先秦时期的秉笔直书,逐渐沦为了粉饰太平的泥瓦匠。
而比史家沦落更可怕的,是史家不再是史家。因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朝堂上的诸子百家一扫而空,要么被黜落朝堂,要么只能改换门庭,而作为记录国史的史家更是首当其冲,只能黯然离场。而接替史家的儒家,则是粉墨登场。
那么,接替史家的儒家,能延续史家的使命吗?
我觉得不能。
首先,我们回顾儒家的发家史,会很自然的发现,儒家的发展,是跟皇权密不可分的,儒学依皇权而兴,所以,任何不利于皇权统治的历史,儒家都要想方设法的或隐去,或删改,最为代表性的便是隋唐时期的那一段历史。试问,杨广是真的昏庸吗?李渊是真的昏聩不明吗?李建成是真的志大才疏,妒贤嫉能吗?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杨广真的是昏庸,那么灭陈之战为什么会由杨广指挥?为什么京杭运河会被历朝历代都小心维护,皮日休更是说出“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为多”?如果李渊真的是昏聩不明,那么李渊为什么会果断地从太原起兵,逐鹿天下?如果李建成真的是志大才疏,妒贤嫉能,那么李唐争夺天下的时候,李渊会放心地把后勤交由这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且这个阿斗能把后勤管理好?要知道,自古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汉初立国酬功,功劳最大的不是运筹帷幄的张良,也不是攻城略地的韩信,而是看似最不起眼的萧何,而萧何干的,正是李建成干的活。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杨广,李渊,李建成会被史书描写得那么的不堪?
他们的不堪的最大得益者是谁?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李世民。李唐得位不正,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谋朝篡位,那么,如果要彰显李唐是天命所归,最好的办法就是凸显出前朝的横征暴敛和君王的昏庸无道,恰好杨广也是一个爱享乐的帝王,于是乎,杨广就昏庸了。而李渊和李建成的不堪,能够更好的映衬李世民的英明神武,所以,李渊昏聩了,李建成也小人了。一时之间,皆大欢喜。儒家的史书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不动声色之间就又是一个人间。
其次,我们再来看看儒家的学说,儒家讲究仁、义、礼、智、信、忠、孝、悌,本意是导人向善,目的是好的。但是,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孔夫子就做了个示范,先来个诛少正卯,少正卯这家伙跟我道不同,我也不说什么不相为谋,我掌权了,就先第一个让他去异世界好好反省,然后我要在史书大书特书,我孔某人诛少正卯,是一次正义的,伟大的胜利。其次笔削春秋,我先来过目一遍“春秋”,我觉得不适合我的,我觉得不爽的,我先给你删减一遍,剩下的孔夫子看着顺眼多了,那就过检了。
正所谓上行下效,下面的徒子徒孙也是有样学样,北宋年间,新旧两党从仁宗时期开始,就一直干到了北宋灭亡,今天东风压倒西风,那王安石就是追赠舒王,而司马光就是元祐奸党,明天西风压倒了东风,,王安石又被追夺王爵,司马光这会就是救时宰相。最可笑的是,司马光当政时期,本着政敌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政敌夺回来的土地是非法的,强烈要求要把新党执政时期得到的土地归还西夏,这样还赢得了朝野赞誉,还被写进了史书,一片褒扬之词,充分体现了儒家博大的胸怀。这种节操满满的儒家写出来的史书,你敢信一个字?
其三,儒家自从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成为显学,然后历经了一千多年的发展,从一个小组织,逐渐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正所谓,饱暖思淫欲,翅膀硬了的儒家,也逐渐想和皇权这个庞然大物掰掰腕子,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控制舆论,而这个时候,史官是儒家的人,就这样,一幕幕大戏开始上演,而这场大戏,在明朝达到了顶峰。
朱厚照先生,你可以叫他正德皇帝,也可以叫他明武宗,但是,懂行的一般都叫他威武大将军朱寿,这位朱寿先生偷溜出京城,御驾亲征指挥五万明军和鞑靼小王子的三万蒙古军激战于应州,八万人,不说杀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歹也是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是在明朝的史官笔下,就成了蒙古军阵亡十六人,明军阵亡五十二人,对,加起来六十八人,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明朝的大臣们信了,就六十八个,内阁大学士亲自确认。
可笑吗?很可笑,因为就这种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了的记录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官方史书里,引人发笑;但也不可笑,因为就这一份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了的东西,有整个大明文官系统为它背书。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儒家想通过这件事告诉皇权,我翅膀硬了,我掌握了舆论,我可以钳制你,你必须听我的,不听我的,后果很严重。
所以史书里,八万人的大战,仅仅伤亡了六十八个人,甚至还不如一场横店战争戏的领盒饭龙套人多。
那么,皇权是否会束手待毙呢?
答案是否定的。
这就来到了其四,来自皇权的反击。
最开始就是杜绝私人修史。
隋唐以前,私人修史风气很盛,二十四史的前几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都属于私人史书,而到了隋唐,则开始禁止私人修史,转为官方修史,从而由官方掌控舆论。
但是皇帝发现,他们手下修史那帮子人就是儒生啊,该说你坏话还是得说,那该怎么办呢?
李世民选择的是要求看起居注,但被当时负责记录起居注的褚遂良拒绝了,不得不说这是个笨办法,李世民因此被作为反面教材嘲笑了一千多年。
到了南宋时期,宋高宗赵构同学因为不想面对靖康之耻,想了一个更笨的办法,彻底禁绝民间私人修史,不得不说,这办法比李世民同学的还笨。赵构同学可能是因为身上槽点太多,这个笨办法连被嘲笑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明朝老朱家,朱八八同学本着一颗朴素的慈父之心,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直接就干起了廷杖,一开始效果很不错,八八同学和他儿子朱老四也很满意,继而开发了打,着实打,用心打三大业务。
但是事与愿违,事情很快就变了味,当文官们发现廷杖打不死你,你就会肉身证道,光宗耀祖的时候,本着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的原则,出现了一批批骗廷杖的,尤其以御史居多。一时之间,皇帝也拿这群骗棍的没辙了。
而这一切,在清朝得到了终结。
清朝对此,就一个字:杀。
明史案,书中用前明年号,属于心怀不轨,杀;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毁谤大清,图谋不轨,杀;
维民所止,不,这不是维民所止,这是雍正无头,大不敬,杀。
杀了个人头滚滚,也杀破了这群只会耍嘴皮子的儒生之胆。儒生最后的脊梁骨也被打折了,再也接不回来。
所以,他们只会歌颂康熙乾隆的六下江南,是千古圣君,太平盛世,却不会记得在不久远的过去里,曾经在江南地区发生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还有远在广州的庚寅之劫,这一幕幕,这些在儒生的笔下,就轻描淡写地成为了抵抗天兵的反面教材,因为这是他们的主子说的,主子的话,就是历史。
历史完了。
写到这里,心情挺沉重的,
正如孔尚任在《桃花扇》里所言,
眼看他起朱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作为一个历史的经历者,我们所要做的,不仅是要告诉世人宴宾客时的觥筹交错,也要告诉世人起朱楼时的筚路蓝缕,更要告诉世人楼塌之后的世态炎凉。
因为,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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