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头条##南通头条#
如果从行政区划上看,贲巷是大公镇的一个村;
海安石板街(海安石板街饭店)
如果以眼睛现场看,贲巷是一个破败几近荒废的村落;
如果从稍年长者的记忆里捡拾,贲巷曾是海安东北乡最繁华的古镇街肆。
贲巷位于海安镇东北二十里,东南距李堡三十里,西北离富安十五里,是东北乡包括富安东乡以及“灶的”最大的乡场。(灶的:煮海盐之灶区域,泛指北凌、唐洋一代)
贲巷东西三里长街,东起虹桥,西止老鼠孔桥。其核心区约三里范围内青砖铺街。现在论古常以石板街自豪,其实本邑冲积平原,原不产石,烧砖是正常出产,青砖街更有地方特色。贲巷砖街蜿蜒几里,弯弯曲曲,宛若龙行。中间微微隆起以便泄水,两侧砌有水槽以利排水。天长日久,青砖被万千脚步磨得圆润锃亮,在夏夜的灯光或雨水映照下,折射出迷人的光亮。最有趣莫过夏天晚上,小镇孩童齐穿了木头搭板(拖鞋),排着队,一边唱着歌,一边齐声在砖街跺脚,声震几里,其气势一定不输今天的踢踏舞。
青砖街的两侧一字排开的当然是店铺,青砖小瓦,街很窄,街上的屋沿仿佛伸手可握。沿街几乎都是搭子门,早起的伙计第一桩事就是下搭子,依次东一、东二……排好。与其它中国的古镇一样,贲家巷有南货店、百货店、杂货店、豆腐店、粉店、酱园店、皮匠店、茶食房、吃食店(略小的饭店,贲巷饭店似乎只经营面、饺、烧饼、肉包以及虾池)、剃头店、八鲜行、澡堂、镶乐店、剪缝铺、秤店、饺面店、肉案子、茶水炉子、毛笔店、修锅店、钟表店,还包括比较新式的中小学、医院、供销社、大会堂以及行政府第的公社等。
小镇自有小镇的文化,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在最基层的体现,就像是都市文明在乡村的“下伸点”,由天南地北的货物以及小镇有头有脸的乡绅们在日常生活中自然传递,而这其中又顽固地保留着农耕文化的传统。在人们为生计劳作奔波中,展现着小镇人的乐观、幽默、精明、悠闲以及无奈、忧伤、困顿、落寞。
贲巷剃头匠有几位,最出名的是罗宝怀,人称“怀爹”,怀爹给人剃了一辈子的头,记得最清楚的是给粟裕理发,粟裕个头不高,但自有威严,加上有警卫同来,罗宝怀有些紧张,粟裕让他不要怕。粟将军理好发,又到街西周家澡堂洗了澡,澡堂巷子头还站了警卫员。
贲巷虽小,却开着一家毛笔店,店主葛汉民,毛笔店座南面北,三大间,很敞亮,葛汉民自己生产各式毛笔,完工后要在笔杆上刻上“葛汉民制”,那真是很文雅的事。我父亲在小学任教,写得一手好字,常常带着我光顾毛笔店。当时小镇上写好字的除了家父,还有开酱园店的周天钰,后来有了我同学陈宁,成为海安书法的旗手,这绵延的贲巷书法文化,是不是也因为有葛汉民的功劳呢?笔店是文雅,但在文革岁月也是最倒霉的,七斗八斗早早地离了世。
医院的朱志荣院长是一个长得圆圆脸很慈祥的老人,是小镇上的开明绅士,有人见他在家关了院门脱光衣服伏在太阳底下晒,说是“日光浴”。扒着门缝看的人只是好奇,并不骂他流氓。朱院长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很认真地培养,每人一盏罩儿灯,当时没有电灯,罩儿灯是很奢侈的,但朱院长不让女儿合用,每人配一盏,互不干扰学习。结果,三个女儿均上了大学,各自找一个大学生夫婿,于是就有了“三盏罩儿灯,六个大学生”的故事了。
街西的贲同仁似乎深居简出,他家的院子很大,长了风骨竹,支着山水盆景,贲巷没有私家花园,能看到贲家的盆景算是一种精神享受了。相邻的周宏江仪表堂堂,幽默豪爽,在贲巷独家经营着爆米花,他擀的饺子皮薄能照人。周宏江口才好,现编顺口溜出口成章,记得有一首广为顽童传诵的打骂癞痢头的:“一个癞子到,彭三爹(贲巷另一剃头名匠)哈哈笑,稀疏几根毛,照样拿钞票。两个癞子到,姚书记吓一跳,这么一大块盐碱地,啥时改造得了。三个癞子到,供电所吓一跳,这么大个灯泡,该要多少电来烧。四个癞子到,陈二爹(老虎灶主)吓一跳,这么大的冒饼(发了霉的饼),该要多少开水泡……”
陈二爹是开茶水炉的,整天绷着脸,严肃得像个乡长。每到下午,各家各户冲茶(打开水),老虎灶前排满了——人不用排队的,茶瓶排就行了。水罐一开,陈二爹一手持斗,一手握勺,那谱摆得威风,谁要插队,或者用手指着自家茶瓶,他仿佛没看见,按照他心中的顺序,很坚定地把漏斗插入瓶口。但大家都服气,觉得陈二爹是贲巷比较主持公道的人。要是谁真的有急事,陈二爹也会伸长手臂够着先冲,大家也不觉得他谋私。
小镇到的孩子们大抵都会打个乒乓球、篮球啥的,吹拉弹唱也常常无师自通,可能得益于当年普及样板戏。
贲巷样板戏最有影响的当数《沙家浜》,记不得是谁组织的,反正搜罗了小镇所有的人才。阿庆嫂是当年县广播站的播音员周根娣。郭建光本是扮相不错的商店周经理,后来查出周经理家庭出身不好,不能演英雄,改演刁德一,郭建光改由八鲜行苦大仇深的周克全出演。胡传魁是踏二轮车的张五爹来扮。日本鬼子则找了供销社的罗统计。就连供销社的叶主任也演了只有一句台词的地下党的陈医生。每当出演,那真是小镇最盛大的节日。几盏汽油灯把大会堂的舞台照得通亮,业余演员们丢下生活的本色,把角色扮得有板有眼,高亢的唱腔也让人如痴如醉。台下的观众却最乐意议论:那不是谁谁?中午也见他咋样……孩子们学唱真快,许多人在台下一人窜几个角色,记得住全本《沙家浜》。最有趣的传闻是,戏中有刁德一让胡传魁附耳一节,饰刁德一的在胡传魁耳边轻声骂道:日你娘的。胡传魁发火不得,还要按照台词对刁德一大声赞曰:老刁,你真行呐!
贲巷悠闲的生活在文革中渐渐没了,外面的大串联、批斗会很快传到镇上。学习班办起来了,批斗会开起来了,出身不好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孩子们在人的怂恿下把斗争矛头指向了教育上的头,当时的文教助理江元友,是个矮个儿;小学校长汪中(是我尊敬的师长,也是评论家汪政的父亲)是个高个儿。一高一矮拉着游行,一人执大锣,一人执镗锣,沿街游过去,孩子们跟在身后,镗镗哐,镗镗哐……好事者问:“萝卜干酱油哪里有?”“酱园有(江元友)。”“现在几点钟?”“望钟(汪中)。”于是大笑。贲巷的批斗更多的是戏闹的成分,但戳痛了少年们的敏感神经。
再后来,挑河。将立公河延伸到县界,穿巷而过,好多商店为此让道。贲巷被一隔为二,一座水泥桥连接两端。但从此贲巷就逐渐冷落。有人说是挖河挖断了贲巷的“龙脉”。其后又修了公路,通了汽车,后来公路又改道,贲巷总算折腾得伤了元气。有当政者干脆决策把大公的行政机关南迁当时的光明村,公社、供销社、食品站、农机厂、医院、学校陆续迁出,贲巷终于变成了弃儿。
如今的贲巷也修了水泥路,也有许多人家翻修了气派的新居,但当年市镇最核心的区域却是最破败最荒芜的,残砖断瓦,深巷陌路,空寂无人,时间的脚步从这里悄然踏过,渐行渐远。而在不远的“南巷”,政府在所地,高楼林立,商铺比肩,行人接踵,一片沸腾。历史,在贲巷无声地轮回、更替。
来源:海安日报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