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大闹天宫》中孙悟空的民族文化形象-米儿火

1997年10月7日，98岁高龄的《大闹天宫》导演万籁鸣安静地离开人世。在老人的墓碑上没有墓志铭，墓碑设计成一卷展开的电影胶片，在上面有一座云遮雾绕的花果山和手搭凉棚、四处眺望的孙大圣。2022年12月26日凌晨4时，《大闹天宫》首席动画设计严定宪因病去世，享年86岁。动画片是严定宪先生毕生的理想和信念，作为上美厂的第二任厂长，从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到第一部宽银幕动画长片、从影院片到系列片，都有他不断创新突破伏案绘画的身影。两位《大闹天宫》的创作者，中国动画的先驱先后离世，如今再看《大闹天宫》，孙悟空身上的时代形象如两位先驱的精神般永世流传。

影片《大闹天宫》是导演万籁鸣根据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前七回改编，影片分上、下两集，总长11万英尺，由数十名动画创作人员历时四年完成，渗透着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风味和文化形象：浪漫、夸张和优美。影片中人物造型借鉴了传统京剧中的脸谱，例如，猴王的桃子脸、三瓣嘴，巨灵神的黑眼圈，玉皇大帝的柳叶眉等等。影片线条流畅，节奏紧凑，情节性格跌宕，引人入胜。

影片中无论是慷慨激昂的京剧鼓点还是雍容华贵的视觉风格，都赋予了本片一种东方神话应有的瑰丽与肃穆，大胆的改编让故事脱离原著，有了独立的灵魂，本片在尽显审美精髓的前提下不失动画电影应有的诙谐幽默，昂扬向上。丰富而有层次性的细节点缀现在看起来依旧不可替代。在水墨画的动画风格以及中国式古典配乐下，将东方韵味的独特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把动画片的主人公齐天大圣孙悟空赋予了独特的民族文化形象。

《大闹天宫》4K修复版海报

一、孙悟空的人物造型设计

《大闹天宫》影片色彩浓重，造型奇异，场面宏伟，将神佛等在传统造型的基础上做了夸张处理，突出了形象的装饰性和性格的典型性。该片通过独特的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使原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得到充分展示。

《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形象设定，基本是从《西游记》小说的描述中提炼演化而来。将孙悟空进行了既是人又是猴还具有神性的多重身份融为一体的角色刻画。作为该动画片角色主创的形象设计张光宇，将孙悟空的人性、神性和动物性分别通过不同的形式和元素表达出来。比如，通过强烈的装饰表达手法，借用中国戏剧脸谱的形式替换掉了人们习以为常的雷公嘴形象来表达孙悟空的面部特点；其形体的表达为了适应后期动画制作的需要，着重将虎皮裙的斑点进行简化处理，腿和脚上的靴子也进行了细节的省略，通过对形象的进一步刻画，得到了罗圈腿、拐子步以及简化四肢关节，以柔软的四肢、似人非人的面部表情等，对生动形象的“猴性”特点进行了充分的诠释和表达，特别是在孙悟空的动作设计中，肢体语言摹写生活中的动作，将动作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并且融入了京剧程式化的动作，表达出更加和谐的身材比例，根据东方人文色彩的文化内涵，使观众感到艺术化的同时又觉亲切，既体现孙悟空与常人具有共同特点，又突出其不凡的神性。

《大闹天宫》里的孙悟空设计充分的体现出了我国的民族特色，脸部是借鉴了我国精粹京剧脸谱的设计，在京剧脸谱中，孙悟空的脸谱属于象形脸中的兽形脸，即以猴子的象形图案组织成面部图案，以表示人物化身之前的属性。孙悟空面部中间的红色桃心形脸膛体现猴子的属性，红色代表着忠勇，眼部涂有金色眼窝表示他的神仙身份。《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形象与京剧中的孙悟空脸谱同样具有这些特征。除了主角孙悟空以外，张光宇为《大闹天宫》设计的其他人物形象也都是经典之作。例如，哪吒的形象设计的灵感来源于中国年画，其中的形象特点夸张，最经典的体现则为娃娃的头被放大。张光宇借鉴传统年画中的娃娃形象，运用肚兜、发髻以及圆圆的脸庞和胖乎乎的身体，塑造出了一个稚气未脱、英勇可爱的形象。玉皇大帝的形象在《大闹天宫》中也属于很有特点的，成功的借鉴了无锡纸马灶君的画风，色彩鲜艳，形拙神巧，方形的脸部轮廓，细长的眉眼以及眼睛上下由月牙形简化而成的半圆形曲线，鼻子的形状等等，都不难看出是以灶君形象为原型的，人物类型特征明显。杏黄色的衣服体现了玉帝的身份地位。其中眼睛形状的设计，采用细长简洁的曲线，使玉帝的表情丰富生动，充分的表现出人物表面的慈祥庄严，内心却充满阴谋。

在孙悟空的形象创造上，寄托了作者的理想。孙悟空那种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奋起金箍棒，横扫一切妖魔鬼怪的大无畏气概，反映了人民的愿望和要求。他代表了一种正义的力量，表现出人民战胜一切困难的必胜信念。孙悟空是我国文学史神话创作中塑造得最为完整的英雄形象。酷爱自由，追求自由，通过自己的艰苦斗争去获取自由，是孙悟空性格的显著特征之一。除了孙悟空这一角色的成功设定，在影片中还有许多设计灵活巧妙的地方：例如一开始打花果山的巨灵神虽然是个垫场，但处理得很耐看，巨灵的造型采用了传统脸谱的形象，跟背景音乐的锣鼓家伙相得益彰。

《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设计之所以被称为经典形象，与创作者将其“猴性、神性、人性”三者完美结合的创作是息息相关的。动画的本质是“动起来的画面”，其艺术灵魂依托于人物的创造，只有人物形象造型设计与人物性格相辅相成，才可称得上一个成功的动画人物。孙悟空形象设计运用绚丽的色彩搭配以及装饰意味强的线条构图，令观众在观影时获得了高度的视觉享受，在这方面，孙悟空必然成为中国动画电影史上最具有闪光色彩的动画明星。

二、孙悟空的人物形象解读

在《大闹天宫》中，由于张光宇先生对该角色的刻画，使得人们始终不忘孙悟空的原始属性为猴，同时拥有喜、怒、哀、乐等人的情感表达。从影片开始时的美猴王形象到后来敢于反抗既定社会秩序的英雄形象，整部影片利用不同剧情的环环相扣，表达孙悟空形象的蜕变，激发人们发扬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精神。整部影片的叙事方式，也表现了孙悟空从一个不关心世事，对权威等级意识懵懂无知的“猴头”，到个人利益被侵犯时，毫不犹豫奋起反击的英雄的蜕变过程。使孙悟空的形象无论是着装还是动作、面貌还是性格都与人们期待的形象相差无几，这种将外形与内在秉性融于同一动画角色中的技巧深刻表达了孙悟空在人们心中的潜在“意像”，这种意像的塑造技巧不但得益于东方独有的文化传统，而且深受中华民族审美取向的指引。既注重客观事实的描述，又体现意识形态的表达。

孙悟空的人物形象是灵活自由和顽皮的。电影刚开始，孙悟空跑去龙宫向东海龙王索要兵器时，在龙宫门口就直接骑着门口的虾兵进入龙宫，在东海龙王刚说完“把他轰走！”时，他已经走到老龙王面前，并且在东海龙王阻止他拿走定海神针时，他又拿出东海龙王先前说过的话使东海龙王无话可说。其次，孙悟空是热爱自由的。在孙悟空第一次走进天庭大殿时，看见站在大殿两旁的天兵天将一动不动，好像雕像一般，孙悟空看看这个，拨弄拨弄那个，最后他在戏弄一个天将时惹火了那个天将，天将才动了动对他吼起来，孙悟空看到这情景反而哈哈大笑着说：“你不是个哑巴吗？”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孙悟空是热爱自由讨厌礼教对他的束缚的，他甚至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我们可以看出孙悟空是叛逆的，这从电影中设置的一处处由浅入深的矛盾中我们就能看到。在第一次到天上时，南天门的天兵由于他没有通行证差点与他大打出手，在这时孙悟空的心里已经埋下了对天庭叛逆的种子。之后的一步一步，他知道弼马温是个特别不起眼的小官，他得知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没有邀请他，在这些矛盾的设置中，孙悟空一步步走向了大闹天宫的道路。由此可见，对于孙悟空的人物形象，电影中运用了大量的对白与镜头，才刻画出性格如此鲜明的一个热爱自由、讨厌束缚管教、顽皮又叛逆的形象。

三、孙悟空的时代精神反应

《大闹天宫》这部动画电影成片于1964年，影片题材取自《西游记》前八章。故事梗概为从石猴出世到大闹天宫的故事，该影片与小说原文有别，根据影片需要进行删减和改动。原著中该段的结局为如来佛祖将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而《大闹天宫》动画片的结局则是孙悟空返回花果山。一说万籁鸣导演选择这样的结局是被毛的思想所影响。玉帝象征着封建统治，悟空象征着反抗者。玉帝作为封建统治着，对反抗者要么用大棒彻底消灭，如果实在打不赢就选择诏安，目的都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反抗者也容易因为接受诏安后，进入封建社会的官僚体系，从而忘了本性，成为封建制度的拥护者。而《大闹天宫》的悟空就是个真正的反抗者，一直看不起玉帝，就算被诏安了，也要求和玉帝平起平坐。最后打败了玉帝，悟空也没有留在天宫享乐，而是砸烂了象征封建统治的凌霄宝殿，回到了花果山中。就像我们常说的，从群众中来，又回到了群众中去。

《大闹天宫》的时代核心精神为反叛精神。与该影片产生的背景对应起来看，就不难得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国自然灾害频发。在这种背景下，人们需要一个精神寄托的人物，这个人物承载着与天同高的斗志，不畏强权，积极乐观，无所不能。无论是万籁鸣个人的动画理想还是社会的诉求和需要，孙悟空的出现无疑为人民贫困的精神空间填进了最需要的精神食粮。这种形象作为精神食粮给人们带来的精神支持是强大的，从那时起直到今天，仍然发挥着作用。

不同时代特征的动画作品也会体现不同时代的韵味。成功影片的问世，往往会影响人们价值观的变化，在欣赏影片的同时，也可以从中感受中国时代的变化。无论是《大闹天宫》所表达的反叛精神，还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后来的《哪吒闹海》中为维护大众平民的利益而做出的牺牲奉献精神，都是通过塑造不同的英雄形象加以表达。而这些英雄人物的产生所带来的社会影响和精神引领都是长远的，在不同时期都会对这种英雄形象进行不同的解读，并且产生不同的作用。英雄形象的精神也会随着时代的更迭，历久弥新。这对于当下中国动画电影的创作具有深刻的影响，同时也会起到借鉴意义，一部符合大众审美趣味同时又能给人以启发的电影才不会被历史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