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的屄,不就是母鸡下蛋的喔(那个)东西嘛,咋叫你们文化人一弄,就成了文明词儿咧”?
狗灵叔翘着黑白花短山羊胡子,嘻嘻哈哈的给我甩了一句,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给我出了一道世纪难题,越发显得比我还有学问。真后悔闲得没事跑到街上瞎逛,碰上了这个麻搭(麻烦)人。
狗灵叔年轻的时候,可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呢。当过生产队长,赶过皮轱辘车(用旧轮胎做成的马车),多犟的驴,多难制服的骡子,刚要尥蹶子,只见他高高扬起满是疙瘩肉的胳膊,鞭鞘一甩,“啪——啪——”,马上就老实了。
学毛选运动的时候,他最积极,还领着社员在请示台(文革时期村部设立的,由毛主席像、语录——抓革命促生产——组成的,专门每天早请示晚汇报的地方)上喊口号,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现在不行了,腰也佝了,发也白了,快成了“秃子光”。牙也快掉得差不多了了,说话总是漏气。但是,他关心国家大事的习惯和热情,却始终保持了下来。
“你说的喔是个啥么,咋弄球不懂”?我显得迷茫的样子,囧囧地,只知道他说的意思很叫人恶心。一时便楞住了,还是附和着用土话给他说。
“得是不懂你叔说的话么”?他张开几乎掉光牙的嘴巴,吧嗒了几下快流出来的憨水(哈喇子),又用舌头吸溜回去,眨着一大一小两个眼屎眼,嘴里的臭味快把我熏得断了气,却不敢当着长辈背过脸去。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根本不想理识(搭理)他。
“叔给你说”,他越发的来劲了:“你不是统计局的么,我看电视上整天价说鸡的屄,鸡的屄,还说中国的屄都快撵上美国的屄了,比日本的屄还多——”。
我忍不住噗嗤笑喷了出来,随即打断了他的龌龊:“狗叔,你说的喔不是鸡的屄,是G—D—P!我当你要说啥哩些,原来说是的这么”。
“你说话咋甚难听哩,喔是个文明词,全世界都用GDP呢”。我实在不知道该给他怎样解释,顺手拾起一根柴火根儿,在地上深深地写下GDP三个字母。
“你写的啥些?哦——?”,他凑近来,歪着脑袋,仔细地端详着这几个字母,摇了摇头:“你写的喔洋码子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咋个唸哩”?
“G—D—P”!我认真地,也不耐烦地说。
他还是摇摇头:“你唸的还不就是鸡—的—屄么”?
我无可奈何,不屑一顾地冲着他撇了撇嘴,微闭着眼,一言不发。
他上小学的孙子,叫黑瓷的——这娃人长得黑,又瓷实(结实),所以得了这个名字,正经名字叫个啥,似乎都记不下,挤过来看了看我写在地上的字母。仰着头,看看我,又看看狗灵叔:“爷爷,写的这不是鸡的屄,唸哥——德——泼,我老师教过的,是拼音字母”!
我又一次笑喷了。
一时间,凑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围了一圈子。乡里人都是这阵势。
“走——,走——,都给我匹司(滚蛋,避事),看啥热闹哩么,把咱村里的人都丢到中央去咧”!不知啥时候,村支书也挤了进来,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围着的人扒拉了个趔趔趄趄。
村支书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说话虽然还带着些土气,但却文明多了:“哎呀,你这个知识分子,叫村里几个土疙瘩整成这样子咧,给这些人有啥好说的么,走,我我屋里喝水去”。
我还是心有不甘,总想把这个“鸡的屄”说说清楚。
“甭着急哩些——”。我直起腰,伸了伸胳膊,一本正经道:“哥,狗叔——。我给你写的字母,不是鸡的屄,也不是哥德泼,是英语字母,是叫国内生产总值,是缩写成的三个字母”。
看他们还是似懂非懂,我便搜肠刮肚一番,极力用土话给他们解释。
“英语你知道么,就是英国话,也是美国话,咱中国写的是汉字,他们写的是字母,也就是你说的喔洋码子字”。
“哦——,这会儿知道咧”。
“这个缩写么——”,我想了好一阵,仍不知如何给这些老粗们解释这个词汇:“缩写,就是缩短了写的意思,也就是把英国词第一个洋码子字写在一起”。
他点点头,好像是明白了一点儿。
“你还是没说清楚啥是个鸡的屄么,就是你说的喔啥啥民啥啥值,我看唸鸡的屄就没麻搭(没问题)么”。
狗灵叔真是不灵,还号称和狗一样灵呢。
看来,我还不得不再费点儿劲给他们说呢:“GDP么——”,我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大学里给学生讲课,一本正经,一脸严肃:
“国内,你知道不?就是在一个国家的界限以内,比如说在中国以内,有北京、天津、河北、陕西等等三十多个省份,算到一沓(一块儿)里,还有美国、英国、法国、日本,那么多国家,也都是在他们这个国家以内,明白了么”?
又是频频的点头。
我接着说:“民,你恐怕是知道的了,就是人民的意思,也就是人,在国家以内的全部的人,在中国的外国人也算事”。
“生产么,就容易明白得多了,比如说你种地、买化肥、浇地、买蹦蹦车,还有吃的,穿的,嘎七嘛哒(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要人造的,造的喔活儿就叫个生产。不过么,服务也是算的呢,比如你女子到城里给人家当保姆,你打的手机电话,要移动电信和联通给你弄,还有城里的保安,卖东西的,修路的,架桥的,那么多的,都也都算在内了”。
“这能明白,你不用多说,我还要问你喔个总值是个啥么”?还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我还是得想办法说清楚一点儿:“生产么,对,就是造的意思,是不是要挣钱呢,咋个挣钱呢么?比如说你家里的鸡下了蛋,拿到会上(集市注)卖,得挣钱是么,外头造嘎七嘛哒的东西,得挣钱是么——”。
还没等我说完,狗灵叔就插嘴:“你说的可都是结实话,不挣钱谁日弄(摆弄)喔些没逑事干咧”。
“你别插言哩些——”,我有些不耐烦了:“我刚说的喔些东西要卖了才能挣钱,咋卖哩呢,总得有个价钱吧,嘎七嘛哒的东西卖成钱,再加到一块儿,把全国的喔些算到一坨儿(算到一起),就是多得很多得很的钱数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觉得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可还觉得没办法说全面,不想再说,抬腿就想走。
“甭急,甭急,甭急哩些”,狗灵叔还不满意:“你说的喔中国的事,咱能懈下(明白),喔外国的咋算呢么”。这还真把我难住了。
“外国的么,自然是在外国算,不在中国,自然就不算咧”。我只能解释道这个份上了。给这些人说话,就不敢说官话,更不能说他们听不懂的话了。至于GDP的生产法、收入法、支出法,还有那些具体要素,国际比较等等,给他们完全说清楚,恐怕早把我难死了。
“懈下没懈下”?我早想结束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了。
“懈下咧,懈下咧——”狗灵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走,到我屋里喝水去”!支书拉上我就往他家走:“你给这些人说这些话,都不够落琏(麻烦)的”。
我匆匆离开。身后还听见狗灵叔在嘟囔:“说了一整(好长一阵),还不就是喔鸡的屄么,你看把人麻烦死咧”。
他孙子还在大声嚷嚷:“爷爷,不是鸡的屄,是哥—德—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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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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