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三体》之后，又一部中国小说被美国流媒体奈飞拿下。昨日，奈飞在官方社交平台宣布，计划把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改编成一部电影——The Water Margin。据悉，奈飞版《水浒传》将由日本导演佐藤信介执导，他的代表作之一《王者天下》改编自日本同名漫画，背景是中国的战国时代。

《王者天下》是一部在中国象山影视城取景的古装片，称得上日本近年来投资最大的电影。尽管它的豆瓣评分平淡无奇——6.4分，却在日本国内取得了超过50亿日元（约3.15亿人民币）的票房，而这为导演佐藤信赢得了改编奈飞版《水浒传》的机会。福田雄一改编的喜剧版《三国演义》——《三国志新解》公映在即，日本人又向《水浒传》下手了。而在中国这边，改编自同名日本漫画的真人剧《棋魂》正在热播，两部《阴阳师》电影——《晴雅集》《侍神令》先后定档，蓄势待发。

这还真是“距离产生美”，中日影视行业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一次IP的双向循环。此外，改编自《妖猫传》原著的剧集《大唐鬼宴》、改编自井上靖同名小说的剧集《敦煌》也已启动。这意味着，中国影视行业对日本IP的偏好，从之前的都市偶像题材转向了历史文化类。

日本IP变奏曲

《棋魂》应该是中国近年来改编最成功的日本IP之一。在此之前，中国观众接受度较高的日剧翻拍是《北京女子图鉴》和《上海女子图鉴》。

中日两国虽然在地理上一衣带水，但是社会差异却非常显著。因此，之前的日剧翻拍很难落地，总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且不说中国版《深夜食堂》引发了多大的舆论风波，《求婚大作战》《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问题餐厅》等改编剧也留下一个个惨痛的教训。

都市偶像剧不灵光之后，人们把宝又押在了青春竞技题材上。在《棋魂》之前，改编自漫画《网球王子》的真人剧《奋斗吧！少年》就曾取得不错口碑。然而，把《棋魂》只归纳为竞技剧，确实有失偏颇。围棋起源于中国，隋唐时期经朝鲜传到日本，本身蕴藏着丰富的中华文化内涵。文化要素是《棋魂》不同于《奋斗吧！少年》的因子所在。在笔者看来，《棋魂》的改编思路和《穿越火线》有异曲同工之处。首先，两部剧都抓住了一个“痴”字，表现了主人公对某种竞技运动的热爱；其次，将这份“痴”与中国当代社会的发展紧密联系起来，主打怀旧复古风，从一项竞技运动的发展勾勒出中国社会的变迁。

可以说，《棋魂》是小糖人在青春剧赛道上的一次升级和变奏。而另外几部影视剧的启动，显然和陈凯歌执导的电影《妖猫传》或多或少有些关系。陈凯歌从梦枕貘的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采撷了几片枝叶，编织了一幅自己眼中瑰奇的盛唐画卷。事实上，小说的故事非常丰富，有了《妖猫传》的广告效应，开发剧集自然不在话下。除了《沙门空海》，梦枕貘最知名的作品其实是《阴阳师》系列。2016年，这个IP随着网易开发的手游《阴阳师》上线而走俏。网易专门成立了网易影业，与擅长奇幻电影的工夫影业进行影游联动，谁知电影开发周期如此漫长，由《阴阳师》改编的《侍神令》在2021年大年初一才能与观众见面。而郭敬明在两部《爵迹》先后崴泥之后，也在《阴阳师》中窥见了再战奇幻大片的前景。于是，他买了梦枕貘小说的版权，改编为《晴雅集》和《泷夜曲》两部电影。《晴雅集》将在今年圣诞节上映。

短短两个多月，中国影市竟然有两部日本IP改编电影同题竞争，这也算是一件奇事。如果说《棋魂》与“梦枕貘热”还有一定的偶然性，那么井上靖的小说《敦煌》又被翻拍，这就多少有点趋势性的征兆了。1988年，中日曾经合拍过电影《敦煌》，而剧集《敦煌》将是导演吕行与编剧马伪八在《无证之罪》之后的再次合作。在吕行的第二部作品《平凡的荣耀》中，马伪八是剧本监制，这一次，《敦煌》的剧本监制是知名历史剧编剧朱苏进。从《棋魂》到《敦煌》，不妨将这些与中国文化有一定亲缘关系的日本IP改编风潮，称之为“和味华风”。

为何流行“和味华风”？

事实上，“和味华风”早就存在，只不过“独木不成林”。除了1988年的电影《敦煌》，井上靖短篇小说集《楼兰》里有一篇《狼灾记》，曾被导演田壮壮搬上大银幕。浅田次郎以晚清历史为背景的小说《苍穹之昴》也曾被导演汪俊拍成电视剧。

为什么“和味华风”突然流行起来？难不成中国影视人要把司马辽太郎、李舜臣、吉川英治、宫城谷昌光等作家写的“老古董”都从故纸堆中挖出来？亦或者参照国内研究著作《中国题材日本文学史》按图索骥买IP吗？在做出判断之前，不妨先从三个角度对“和味华风”的浮现做一番思考。首先，这和中国电视剧生产的政策环境密不可分。近年来，古装题材收紧，宫斗、权谋各有各的难处。即便打擦边球的那些剧，在宣传过程中也总会强调“文化属性”。既然娱乐属性被压缩，“文化优先”自然成为一部古装剧在复杂生态中的一种“合法性”。《敦煌》除了“文化属性”，也应和了“一带一路”政策，搭上了“政治正确”的顺风车。2019年7月，主管部门提出“治理‘老剧翻拍’的不良创作倾向”。这意味着影视工作者熟悉的国内老IP成为禁脔。既要解决“合法性”问题，又要切割“老剧翻拍”的原罪，与中国文化有一定亲缘性、尚未被中国影视人挖掘的日本历史文化类IP就成为一种选择。其次，大IP退潮后依然丢不开IP的拐杖，这也反映出资本的保守性。

《棋魂》中虚构了一个生活在康熙年间的棋手——白子虬。事实上，电影频道就曾以“清代围棋四大家”中的施襄夏、范西屏二人在棋坛上的博弈、争斗为原型，拍摄了8部电视电影《大国手》，这个系列在豆瓣口碑也不错。但如果将这对“棋圣”“棋仙”的故事改编成一部原创剧，可能就很难推进。虽然无数的事实证明，IP附带的流量和数据，对于影视创作和打造爆款没有太大意义，但它现在“转型”了。IP成为项目开发过程中的概念股，没有这层包装，一个项目甚至很难进入到资本和平台视野。当然，有些IP客观上确实也有降低开发难度、加快生产周期的作用。再次，从市场和观众的角度来看，影视剧在本质上贩卖的就是一种“熟悉的陌生化”。如果对比电影《妖猫传》和原著，说是“魔改”也不为过。梦枕貘先把他想象到的大唐文化挥洒成小说《沙门空海》，陈凯歌再站在一个中国人的视角上，将这个日本人眼中的大唐强扭成中国人眼里的大唐，整个改编过程就是个让人头大的糊涂账。

既然殊途同归，陈凯歌为何不一开始就拍一个原创故事呢？因为，他要的就是梦枕貘作为“他者”，所流露出的那种“熟悉的陌生化”。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文化开放与文化自觉

既然是“和味华风”，那么就难免会出现一些视角与文化偏差。

以《棋魂》为例。尽管该剧改编很成功，但是主人公褚嬴的服饰还是引发了不少争议。有部分熟悉日本文化的观众认为，褚嬴身上穿的衣服，和《阴阳师》中的晴明一样，都是日本的“狩衣”——一种从野外狩猎时穿的运动服改造的日本传统服饰。

这已经不是中国电视剧在服饰上第一次引发“狩衣风波”。范冰冰主演的《巴清传》发布第一版人物海报时，就曾因为服装酷似日本狩衣而饱受争议。《棋魂》中的这身造型确实比较怪诞。主创已经将褚嬴设定为南梁时期的棋手，他回忆自己往昔岁月时穿着还比较古典中国风，而穿越回现代，则成了戴“立乌帽”的和风。《棋魂》主创接受媒体采访时，对这个问题回应得也比较暧昧。总结一下有两点：第一，要考虑拍摄环境、色调搭配，以及后期特效的透明度；第二，有日本监修的压力，他们很明确地说，很在意褚嬴的造型，要改成什么样。除了“狩衣”这点瑕疵，《棋魂》整体改编可圈可点。改编《棋魂》选择了落地中国，那么很难落地的《阴阳师》又会呈现出一番怎样的图景呢？从预告片来看，《晴雅集》比较偏和风，而《侍神令》则多了一点华风的意趣。估计影片上映时，挑毛病的可能会是日本人了。

如何看待中国影视行业中的“和味华风”？首先，在全球化的今天，对异质文化应该怀有包容之心，而不是持一种文化原教旨主义的立场。毕竟，日本观众对“华味和风”也吃得下——《王者天下》就在日本国内大卖。好莱坞从全世界借用文化元素，美国人也没觉得《花木兰》影响了美国文化的“纯洁性”。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想增强中国影视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在选材时就应该拓展视野。如果《晴雅集》和《侍神令》能够反向输出并取得不错反响，这是中国当代文化创意产业进步的表现——守在祖先的文化遗产上纹丝不动，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文化保守主义。其次，我们在进行文化融合、文化交流时，也要有一定的文化自觉。在网上流传这样一种说法，“唐朝文化看日本，宋朝文化看越南，明朝文化看韩国。”其中，“唐朝文化看日本”更是广为流传，这种主客倒错有着复杂的现实原因。明治维新之后，日本迅速强盛起来，逐渐成为东方在世界的代表。上个世纪，以黑泽明为代表的日本电影人，正式将东方文化推介给世界。在西方人眼中，日式美学就代表了东方美学，中国影视人在文化输出时难免亦步亦趋。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的服装总设计师是一位日本女设计师——石冈瑛子。除了美术，中国影视人也喜欢日本作曲家的音乐，电影《夺冠》的配乐就是日本作曲家梅林茂，他经常和王家卫合作。如今，中日影视合作从美术、音乐发展到了更为关键的文本，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源流与传承，在保持开放心态的同时，也应该有一份敬畏。

【文/杨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