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代表,蒋廷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会以一种极为不堪的方式出现在联合国门外的示威抗议牌上。
1949年3月24日,一名情绪激动的中国妇女高举这块写有“蒋廷黻”之名的抗议牌出现在了联合国大厦前,要求人权委员会介入,协助解决她的离婚纠纷。这名女子,正是蒋廷黻的原配妻子唐玉瑞。她向联合国高声控诉的,是丈夫的重婚罪证。
这场风波闹得很大,身为名人政要,蒋廷黻和妻子的私人恩怨很快被扒了个底朝天,他也从此沦为中外人士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辩论话题。
毕竟,要求联合国处理个人风流的案例不多,民国历史上的这位外交官,大抵是第一人。
提起蒋廷黻这位近代名家,他身上的标签很多,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外交官和历史学者这两个身份。他曾写过一本出色的《中国近代史》,无论是在架构、观点还是方法上,都堪称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开山之作。
不过年轻的时候,蒋廷黻从未想过,他未来复杂的“私人史”将来会同自己伟大的“学术史”一起,被他的夫人以一种国际化的凌厉公开方式,在后世历史中强行留痕。
多年以后,当垂垂老矣的蒋廷黻在回忆录中诉平生时,他刻意回避了个人情感上的不堪往事,却躲不过离世之后各界亲朋“回忆式”的鞭挞……这一切,还要从蒋廷黻与生命中“红白玫瑰”的故事说起。
1895年,蒋廷黻生于湖南邵阳的一个农商家庭。虽说没什么文人世家底蕴,但是家里略有薄产,还算富裕。
到了蒋廷黻这一代,父母十分希望将他培养成一个读书人,因此蒋廷黻在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私塾教育的启蒙。
在读书方面,蒋廷黻绝顶聪明,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都远超常人。因此,16岁的时候他就在基都教会的资助下,获得了赴美求学的资格。蒋廷黻先后进入俄亥俄州奥柏林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深造,无论是眼界还是学识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阔。
而老家的父母却还奉行旧时年轻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一套,为蒋廷黻物色了一个据说是美貌而贤淑的贺姑娘,作为他的未婚妻。
可是已经吹过自由民主的西洋风,血气方刚的蒋廷黻无论如何不吃这一套,竟以“要结婚就永不回国相威胁”,终于让父母收回了成命。
也许冥冥之中,是他预感到了所爱之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就在蒋廷黻严词拒绝包办婚姻的同时,一位名叫唐玉瑞的19岁姑娘被选为首批清华招收的10位赴美留学女学生之一,从上海启程出发,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5年之后,24岁的蒋廷黻走进了哥大研究院,这对青年男女的人生剧本,在这一刻有了交汇。
一对风华正茂的才子佳人,志趣相投的同时,身在异乡的淡淡乡愁让他们日渐亲密……从爱情所需的任何一个要素看来,他们的相爱都是水到渠成的。
1923年,学业初成的蒋廷黻受邀回国执教,而彼时他与热恋的唐玉瑞早已难舍难分了。两人便相约同船回国。海途漫漫,而知己唯一,就在这天时地利的浪漫中,28岁的蒋廷黻向唐玉瑞求婚了。
船上亲朋无一,他便邀请船长证婚。就在这滔天的蓝色爱情誓言中,两人结为了夫妇。
回国后,蒋廷黻在南开大学担任历史系教授,而唐玉瑞也在南开中学教数学和钢琴。时间一晃六年,两人转眼孕育了二子二女,蒋廷黻在学界的成就也是声名鹊起,还受邀赴清华历史系执教。
夫唱妇随,儿女双全,彼时的蒋廷黻和唐玉瑞俨然是一众师生眼中的神仙眷侣。唐玉瑞也深深沉浸在了这人生高光的美好里。为了更好地支持丈夫的事业,她甚至甘愿辞去自己的工作,在家相夫教子,致力于一日三餐、四季衣裳。
但是不久后,唐玉瑞便深谙了全职太太的难处。她没有了自己的事业,远离了曾经的社交圈,与丈夫的精神距离越来越远,两人还时常要为一些生活琐碎而争执。而另一件事的发生,更让她发现自己满心满眼守着的幸福,竟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1930年,中华民国颁布《亲属编》,废除了“妾之制度”,实行一夫一妻制。而彼时唐玉瑞和蒋廷黻也已经在清华待了整整一年了。
在这一年里,清华园的生活充实而愉快,至少对蒋廷黻而言如此。那时在校的教授们多少有些个人爱好,比方说打桥牌。
业余时分,蒋廷黻也常常邀请同事和朋友们来家里打牌,其中有个常客是他的下属兼校友沈维泰,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上自己的妻子。
沈太太不仅牌技了得,而且年轻漂亮,很有魅力。蒋廷黻棋逢对手,心潮澎湃,一下子就记住了沈恩钦这个名字,却也为自己原本人生幸福、仕途畅意的下半生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雷。
在清华工作的六年间,蒋廷黻不仅显示了学术上的实力,行政才干也得到了一定展现。因为一众出色政论的发表,他受到了蒋介石的赏识,并于1935年弃学从政,先后担任国民党“行政院”政务处处长、驻苏联大使。
而此时,他与沈恩钦已经相互属意、两情相悦,只恨不能长久。
1944年,蒋廷黻等到了一个“时机”。彼时他刚刚出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中国代表及国民党“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署长不久,那段时间妻子又正好带着儿子在美国治病。
早已在婚姻中失去激情多年的蒋廷黻终是没有抵挡住这个诱惑。他利用职务之便,很快将沈维泰、沈恩钦夫妇双双调到“救总”任职。不久后,蒋廷黻又将友人沈维泰调到国外,留下沈恩钦继续陪自己打牌。
那段日子,两人暗通曲款,一开始还是偷偷摸摸背着人,后来情到深处,索性大着胆子生活在了一起,一过就是4年。期间,沈恩钦甚至为爱与丈夫离了婚。
唐玉瑞确认丈夫的背叛后,伤心落泪不止,却又无从插手。身为女人,唐玉瑞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母亲,她一度想为了四个孩子忍下委屈,继续这段笑料般的婚姻,没想到不久后,蒋廷黻竟迫不及待托人前去美国劝她离婚。
唐玉瑞惊愕于丈夫的忘恩负义,破口大骂,坚决不同意离婚。这让蒋廷黻十分惶恐,根据中华民国的《亲属编》,一夫只能一妻,作为政界要人,他知道这样的红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
于是,蒋廷黻想尽办法,最后找了一个律师,在墨西哥法庭为自己办理了单边的离婚手续。同年,他在美国康州与沈恩钦结婚。
蒋廷黻认为此事终于在理上捋顺了,可他没想到却在一个“情”字上彻底触怒了正妻。
感情不和,大可好聚好散,但是蒋廷黻这种先斩后奏、自以为是的做法却深深伤害了唐玉瑞,让她下了鱼死网破之心。
唐玉瑞很快向纽约法院提起诉讼,但是法院却因其夫具有外交豁免权身份,不予受理。她又再次向美国最高法院控诉丈夫通奸罪,却被再次驳回。
不久后,她还在报纸上看到蒋廷黻携沈恩钦双双出席各种外交场合,而媒体称其“携夫人”,这让唐玉瑞愤懑不已。于是她委托律师在《申报》上刊载了如下一则紧要启示:
“本人自与廷黻结婚迄今已有廿有六载,生有二子二女,因外子为外交官员,本人乃率同子女相偕暂住美国。旋外子又出使他国,本人以子女求学不宜中断,并未偕往。不意于卅七年五月廿二日收到廷黻代理律师转来墨西哥法院离婚令一纸,实深骇诧。本人及廷黻均系中华民国人民,关于结婚离婚等一切事宜自应适用中国法律。墨西哥法院无权受理,其所谓之离婚令依法应为无效。本人与廷黻之婚姻依然存在。”
此外,唐玉瑞还爆出了蒋廷黻与沈恩钦共同出席第三届联合国大会的合照,作为控诉其知法犯法,藐视国律的证据。
虽说蒋廷黻具有外交豁免权,不会在法律上被真正起诉,但是面对这如山铁证还有国人的口水,自知理亏的蒋廷黻心中惶惶。
这么多年夫妻相处,他知道唐玉瑞不仅有学识、有手段,还是个很有魄力和决心的女人,绝不会就此收手。
事实确也如此。这场官司的状纸很快就被唐玉瑞递到了联合国。联合国不处理,她就疯了般跑到蒋廷黻的办公地点去“闹场”。
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不管蒋廷黻在哪里开会、到哪里演讲,唐玉瑞总会不请自到,并且执着地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以显示自己的太太地位绝不动摇。
蒋廷黻每次都胆战心惊,差人提前确认,提前劝返,但常常仍需尴尬面对。在任期间,蒋廷黻不止一次冒出辞职的说法,这与唐玉瑞对他造成的情绪和精神刺激不无关系。到后来,这种刺激也间接对蒋廷黻的健康产生了影响。
1965年,蒋廷黻退休后与第二任妻子沈恩钦寄居在华盛顿城西的一间小旅馆内。此时他已经身患绝症,形容枯瘦,但还坚持应哥大邀请,每天乘公交车去做“口述自传”的录音。
那时的蒋廷黻年届70,身体已经衰弱得厉害,就连录音时也是声音微弱,精力不胜。
有知情人称,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蒋廷黻自知时日无多,故而预先立下遗嘱分配了自己的财产:一半给他自己后来的夫人沈恩钦女士,一半给从未与他离婚的唐玉瑞女士。
前者的一半出于对沈恩钦的爱,而后者的一半大抵是出于对唐玉瑞的歉吧。但是无论如何,那些逝去的人生,走错了的道路,终究是难以补足了。
退下政坛后的蒋廷黻其实一直对年轻时候的学术研究念念不忘,尤其是大陆时出版的那本《中国近代史》。他一直感喟于这部作品还不是权威性质,希望有生之年能再写出一部作为“传世之作”的中国近代史。
遗憾的是,他在任教期间要从事研究,为官时期又没有闲暇,就连退休之后,苍天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1965年,70岁的蒋廷黻在美国病逝,这时离他退休仅过去不到5个月,以至于连他正在做的口述回忆录也还没能来得及完成。
有朋友感叹:“蒋廷黻在外交战场上打了一个接一个的胜仗,真抵得过百万雄师。如果他没有婚姻上的不幸与困扰,也许还有几个胜仗可打,也许还有几本大书可写,至少还可以多活十年八年!”这个说法不无道理。
值得一提的是,在蒋廷黻生命的最后一程,他的两个妻子共同出席了他的葬礼,场面平静而和谐,也许是因为那个能让唐玉瑞在婚姻中持续18年心绪波动的男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面对蒋廷黻后半生的风流悲剧,《传记文学》社长刘绍唐的评价我想是最恰如其分的:“蒋廷黻是一个成功的外交家,却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也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失败的关键,就是他比一般男人多了一个女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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