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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元亨与枯枝牡丹园

卞元亨与枯枝牡丹园卞元亨与枯枝牡丹园王海燕历史上东临大海的东溟是盐城最早见于宋史的千年古镇。在这水泊云天间生活着的居民,从来相沿相守的总离不开一个“盐”字,那高耸如雪山的盐仓

卞元亨与枯枝牡丹

王海燕

历史上东临大海的东溟是盐城最早见于宋史的千年古镇。在这水泊云天间生活着的居民,从来相沿相守的总离不开一个“盐”字,那高耸如雪山的盐仓,与位于伍佑的“正仓”南北相映,已成为人们生命之所系,以致人们渐已忘却了他们故有的地名,取而代之的则是拙朴俗趣的“便仓”。

小镇依稀平淡,风情依旧。直到有一日,它迎来了来自江南名镇苏州枫桥的一卞氏家族,小镇在不知不觉中竟充满了神秘和奇异,终聚焦卞氏一园而使小镇名声日隆,蜚声遐迩。

该园便是饮誉古今的便仓枯枝牡丹园。如今,苏州园林式的建筑园区内山水相连,亭阁掩映,观赏景点多达30多处。暗香、倚霞、揽秀、沉香等12亭,飞檐翘首,亭亭呼应;含芳、扶绿、劲节等5轩,镂窗石栏,绿意扶疏;天香阁、远芳榭、留春廊,青瓦朱门,在晨曦暮霭中,在朱门启合间,朦胧出虚幻的仙境,转动出历史的古远;还有那钓台、假山、白塔和曲桥,无不依傍穿行其间的淙淙碧水,流淌出一段段渐已迷散的尘烟旧事……

在这一片水波洞天之中,尤其醉迷眼帘的还不算那翼然凌波的水榭、随遇而安的回廊,而是为历代诗画名人所钟情迷恋的,素有“秀韵多姿”、“国色天香”之美誉的“百之王”——牡丹。也许你无法将“枯枝”与“牡丹”相提并论,而恰恰西园牡丹枝干苍劲斑驳,貌似枯枝,却如铮铮铁骨,更有新芽吐蕾,常与秋霜、冰雪为伴,有梅之韵,正称为“枯枝牡丹”。

每当谷雨过后,园内枯枝牡丹竞相怒放,满园姹紫嫣红,馥郁芬芳。看花瓣,或美艳润泽,灿若朝霞,或如凝脂玉瑶,冰清玉洁,或玉貌仙姿,傲然挺立;那叶片,繁茂厚实,青翠欲滴。而唯独那枝干,似饱经沧桑,憔悴欲朽,似乎燃之即焚。如此鲜明的对比集于一物,让人在惊羡之余顿生怜爱之心,真可谓“世代争传春富贵,谁知朽木发奇葩”。园内牡丹品种数以百计,几乎囊括了洛阳、荷泽所有的名品。春风浩荡时,古镇便仓的枯枝牡丹园花潮如海,人潮涌动,甚有“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的盛况。

枯枝牡丹奇枝奇花名甲天下,已成江南一绝。它的奇、特、怪、灵,数百年来不知流传了多少神奇的故事。

据史料记载,便仓枯枝牡丹园原为卞氏宗祠,创建人为南宋末年在陕西任官的苏州枫桥人卞济之。此人为官清廉,深得民心。元人入侵、南宋败亡后,卞济之隐退姑苏城,后举家迁至盐城便仓,长子为卞仕震。卞济之曾经从洛阳携回牡丹红、白二枝,“植花明志,取红者,以示报国忠心,取白者,以示为官清正”。正因为拥有枯枝牡丹园的“卞氏盖称盐邑望族”,居户又多卞姓,故而便仓又一度称为“卞仓”。

故事最奇莫过于卞仕震之子卞元亨。也许古往今来,集惜花柔情与英雄豪气于一身的牡丹园主,也只有卞元亨了。

卞元亨的出生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卞仕震曾任元朝两淮盐运副使,中年无嗣,祷神求子,终得元亨。少年卞元亨身材魁伟,力大无比,且能诗善文。当时,沿海滩涂一带常有猛虎出没,行人绝迹,卞元亨愤然发誓:“古时周处射虎斩蛟,为民除害,吾当效之。”他赤手空拳,独身前往,搜寻虎迹,“适虎当振威,公从容近之,以足蹴其颌,虎立毙。”施耐庵与卞元亨为好友,闻此奇事,惊叹不已。在创作《水浒传》时,念念不忘此事,于是便有了武松景阳岗打虎那扣人心弦的精彩一幕。

乱世出英雄。元亨的机智勇猛及其个人的宏图伟愿,注定他不可能默默无闻,而当时华夷之间的种族斗争、宋亡元兴的历史巨变,加之祖父从天堂般的苏州迁至偏海一隅,其个中难言的隐痛,无不促动卞元亨并为其实现鸿鹄之志铺展开一片广阔的实践空间。

时值内乱外患、元廷朝政腐败,各地义军风起云涌。白驹一带,张士诚亲历盐民悲苦,揭竿而起,应者云集,竟发展到数十万之众,后远征千里之外,最终饮马长江,称王江南11年,几乎取代朱元璋帝王之位。张士诚非神,他一度所向披靡,正得力于他手下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卞元亨。

据《大明英烈传》记载:“有兵马大元帅卞元亨扶保士诚得了苏州,称吴王”,在《卞元亨大战常遇春》一回中,常遇春“见旁边一员大将白马银枪威风凛凛,是元帅的排场,便暗暗夸赞”。

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卞元亨的将军本色终无法得到淋漓尽致的展露。他早年去山东谒中山永王,为其出谋献策,出生入死,转眼八年,永王最终却兵败身亡。元亨一度心灰意冷,回乡隐居。又逢张士诚久慕其名,登门求才,又是戎马征程数载。卞元亨原以为其豪迈的胸襟与显赫的战功可以助他实现成就大业的理想和抱负。可他的侠肝义胆和忠贞气节却屡屡受挫。他的政治主张和军事思想常遭张士诚闻而不纳,在怅惘与失意中,卞元亨渐渐怀疑起自己曾经昂扬的人生基调,终决意归隐海滨。

也许归隐生活更适合卞元亨,因为他不只是一介武夫,他既能吟诗作文,又擅扶琴弄笛,而多年沙场的征战撕杀早已冲散了他骨子里的柔肠情韵。家中久无音讯的娇妻爱妾是否又在抱怨他的铁石心肠?那株携自洛阳权作马鞭的枯枝,是否再度绽放出艳丽奇葩?

骤然涌起,又急剧膨胀的牵挂,使得卞元亨一跃而起,策马飞奔,向着故里便仓飞驰而去。

对于曾经奋斗过又彷徨过,最终决意隐逸的卞元亨而言,寻常的生活总渗透着难言之痛,但他把这种痛埋入了心底。他决心从此远离征战,做个名副其实的枯枝牡丹园主,并从此自号“柏门老人”。他将祖传红、白两种牡丹各12株,分植于卞氏宗祠的东西两坛,左红右白,护以石栏,精心呵护。那牡丹也似乎格外善解人意,它迎着萧瑟的秋风,傲立凛冽的隆冬,以压倒群伦的芳姿艳质,绽放出烂漫春光,以博得主人一笑。世间还有什么比风物解情更令人释怀的呢?卞元亨从此更加倾心于牡丹园。

牡丹园经卞元亨精心打理后,吸引了更多访奇探幽者。而诸如武则天怒贬牡丹,将军摘枯枝为马鞭、入地开花,枯枝牡丹常年12瓣、闰年13瓣,秋冬二度开花等等传奇故事愈发为人们津津乐道,被人们蒙上了更为神秘的色彩,越说越奇,越传越神。也正是卞元亨的将军气魄和文人气质的完美结合将便仓枯枝牡丹园推向了繁盛时期。清代陈鹏年有诗赞曰:“一枝占尽东海春,魏紫姚黄孰与偏。纵使繁华夸艳丽,争知枯老倍精神……玉帐英声仍似苦,清辉耿耿共无垠。”

然而,如此清静闲逸、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朱元璋打败张士诚后,闻元亨才名,多次征召,元亨以诗明志,以一句“恐使田横客笑人”,自比宁可自杀也不愿向刘邦称臣的齐国贵族田横,表示不愿称臣于明。朱元璋勃然大怒,将他发配至辽东边地。行前,卞元亨告别家人,又来到牡丹园以酒酬花:“待我南还花再开”。主人惜花,花怜主人,依依惜别情,令人感喟。奇的是,卞元亨走后,牡丹果然枝叶枯萎,花影不见。花竟如此,人又如何?元亨走后,家人各自散去,却有一妾,每日步入园中,面对一片枯枝残叶,朝夕祈愿:“主人有信回,当再着花开!”

这位不知姓名的女子,也许此前她就是卞元亨的至爱,因此,就算屋空人散尽,她也甘愿独守空闺,日夜祈盼主人归,以报答主人的钟爱。也许她并非卞元亨的最爱,她的一往情深一直淹没在他人丽影颦笑之中,如今主人远戍边关,杳无归期,昔日堂前的飞燕,早已随花而去。她喟叹人世沧桑炎凉,却唯独感谢上苍赐予了她痴情守候的机缘。

无数次倚户无言暗垂泪,万般无奈处,一炷香尽,又添新香。

明永乐元年,园内牡丹忽然怒放,果然不久,卞元亨得赦归来。十年沧桑,故园依旧,卞元亨感慨万千,题诗《戍归》,云:

丈夫志远遍天涯,一跨辽东忽到家。

荒径尚存苍翠柏,故园犹有牡丹花。

文章自古浑如梦,勇略于今谁共夸?

回首风烟成往事,乐夫天命复何嗟!

同时,他有感于牡丹、爱妾十年相守之情,又题《咏牡丹》二首

牡丹本是亲手栽,十度春风九不开。

多少繁华零落尽,一枝犹待主人来。

草堂松菊晚凋残,独有西园旧牡丹。

自是枯枝存劲节,依依唯恋故人还。

清咸丰年间,鹾使杨应广,羡牡丹之艳,仗势横行,强行将卞氏园中牡丹掠走,可是栽下数年,不见花开,后竟香消玉殒,相继枯萎。杨一怒之下将牡丹连根拔起,抛于荒郊。卞氏后裔偷偷捡回,栽于原地,精心培育,复又花开满园。真可谓:“风流岂结他人好,物色还同故主亲”。清人阮葵生感叹牡丹不畏强暴、坚贞不屈的品格气质,题联曰:“此花琼岛飞来种,只许人间老眼看”。

在卞氏花园内的花神祠两旁挂有一对门联:“海水三千丈,牡丹七百年”,历经岁月磨蚀,后由张爱萍将军重新书写。它见证了便仓枯枝牡丹园作为地域文化之标志的那段久远的历史。

清代李汝珍曾在《镜花缘》中留下“如今世上所植枯枝牡丹,淮南便仓最多”的记载。而枯枝牡丹已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牡丹品种。它雍容华贵、富丽堂皇,曾历经浩劫与厄运的洗礼,顽强坚毅、蓬勃向上、豪迈进取,她和牡丹王国里的众仙子一样,其精神代表了中华民族共同的审美要素和审美情结。

1949年,枯枝牡丹盛开在举行开国大典之日,联合国恢复我国合法席位时,枯枝牡丹于隆冬开花,艳丽如春,1987年,中共十三大后,园内外散植的单瓣红白牡丹,再度开出无叶之花。这虽是自然界生态变化与政治事件的偶然巧合,却一直传为佳话,成为祖国繁荣昌盛的象征。

卞元亨临终前吟诗《示后》:“世祖恩荣衣紫时,牡丹携得洛阳枝。花坛槛内非缘艳,叶缀风前果忒奇。先代岂夸春富贵,后人莫漫比胭脂。叮咛百世儿孙辈,一度相看一相思。”

历史的局限使卞元亨无法跳出家族的框限,他弥留之际不忘叮嘱儿孙照料好世代相传的牡丹园,其家族观念可以理解,但700年后,闻名全国的便仓枯枝牡丹园已不再仅是卞氏的家族遗产,它已构成了地域文化的丰厚内涵,成为民族文化的瑰宝。而卞氏尤其是卞元亨对便仓枯枝牡丹园所倾注的深厚感情一直为世人称诵。那些伴之而生的神奇的传说也已穿越浩渺的时空,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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