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对传统岁时节俗追本溯源,大多都能归结为两个基本动因,即祈福和禳灾。古人应对外界事物的知识和能力有限,为趋利避害,在特定时日借助巫术和宗教信仰,以及各种仪式获得心理安慰,是最为现实的举动。而随着人们能力、心智的提高,节俗遂渐渐被赋予更多的社会、伦理意义,许多历史人物因之成为节日主角,寒食节和端午节都很有代表性。
端午是为纪念屈子投江,这一影响最大的说法早在战国时就在楚地流传了。然而与此同时,吴国流行的说法是为纪念伍子胥。想当年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兵败投降被俘。伍子胥屡屡劝谏吴王夫差要彻底消灭越国以免后患,奈何吴王不听,反而听信谗言,认定伍子胥谋反,派人赐属镂之剑,令其自绝。伍子胥愤恨不已,自尽前嘱咐家人,死后要将自己的双目挖出,挂在东城门。他要亲眼看着吴国怎样被越国所灭。吴王夫差闻听大怒,将其尸体抛入江中。百姓爱其忠贞,哀其不幸,划龙舟救捞其尸身,又在江边立祠纪念,遂成端午风俗。
《伍子胥传奇》剧照,黄轩饰演伍子胥
而越国流行的看法却是为纪念越王勾践的,称勾践被夫差所俘,卧薪尝胆,放回后拼命训练水师,最终一举消灭吴国,故有龙舟竞渡,以示对当年水战成功的纪念。
汉代推崇孝道,关于端午节,又有为纪念孝女曹娥的说法。曹娥年十四,东汉会稽上虞人。其父溺死后日夜痛哭,端午日竟投江,三日抱其父尸浮出水面。又有说曹娥是伍子胥之女,投江为救父亲,等等。
可见,上述诸多传说不仅有时代特色,也有“地方主义”色彩,还彼此交杂。民国时期,江绍原等民俗学家认真分析了这些说法,认为大都为后人附会,因为早在屈原前,端午节已在各地广为流行了,其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禳灾”而已。
古人认为五月是“恶月”,为阴气始盛之月,初五则为阴气始盛之恶日,故这天当祛邪避恶。五月初五何来“恶”?盖早期历法运算不甚精密,农历端午和阳历夏至日接近,如西晋周处《风土记》就称时俗重视端午,因其“与夏至同”(《太平御览》卷三十一),而夏至这天,太阳移至最高点,此时“阴阳争,死生分”(《礼记 · 月令》),恶毒凶邪之气尚盛,故疾疫易流行,百事多禁忌,如不可剃头晒被、糊窗盖屋、迁居流徙等。更有甚者,此日亦不可生子。据《史记 · 孟尝君列传》载,战国时田婴之妾恰逢此日生育一子,不忍扼杀,遂偷偷抚养成人,后田婴得知,大为光火,斥责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意思是,端午所生子女,身上邪气过多,长大后会“妨”父母,男害父,女害母。因此,为避此恶气,民间也想出许多办法,如浴兰汤,饮雄黄,悬朱索、桃符、艾草于门户之上,以五彩丝系臂等,食粽也是祭神祖以求福祉的遗存而已。
话剧《屈原》剧照
不过,时俗节令一代代传下来,不断往里面加作料,这就是文化的延续,它可以让节日更有意味,也更能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从上述分析看,先后有四位历史人物入围“端午人物”,他们的人生故事也都令人感动,但何以屈原最终胜出呢?
民俗学家们又好好分析了一下,觉得屈原是忧国忧民悲愤而死,伍子胥是被逼无奈而死,曹娥是为父亲尽孝而死,勾践只是为了庆贺成功。相比之下,大概人们更推崇屈原的爱国情操。屈子不忍看到国破家亡、百姓流离颠沛,虽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于是选择以死明志,这种对家国的爱是一种“大爱”,相比之下,伍子胥个人的恩怨情仇和曹娥对父亲的“小爱”等均不能比拟。更何况,屈原才华横溢,是位大诗人,社会影响力巨大。屈原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名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因此,从屈原身上,人们能看到诸多美好品格:正直峻洁、刚正不阿、超凡脱俗、宁死不污、殉身理想、九死不悔,等等。诸位历史人物中,屈原人气最旺,有良好公众形象,最终入选“端午人物”理所当然。
闻一多在《端午的历史教育》中曾谈及上述现象,认为节俗的产生根源于民众生活的某些实际需求,而后世的附会,只不过是姑妄言之的“谎”而已。不过,在儿童教育上,这些聪明睿智的“谎”却可发挥不小的积极作用。这也就难怪,迄今为止,在民众妇孺眼里,忠贞爱国的屈原仍然是端午来源的正解。
(本文选自《食色中的传统》,中华书局2018年10月出版)
《食色里的传统》
郗文倩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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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言以蔽之曰“食色”。本书从古人日常生活出发,细说饮食、服饰、行旅、草木、节令、百戏等主题,举类迩而见义远,一滴水里见出大千世界,古人的天人关系、时空想象、宗教信仰、伦理道德、思维惯性、治国理念、养生观念、时令民俗、审美风尚、娱乐休闲等尽在其中。文笔清新自然,结尾有余不尽,“可信”与“可爱”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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