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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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用闲话代替序言
人杰地灵,《辞海》的解释是:“谓有杰出的人物出生或到过,其地也就成了名胜之地。”根据这个定义,能称得起人杰地灵的地方应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有名人出生;二是名人到过。淮阳所以成人杰地灵之所,应主要得益于后者。
以出生地论,此时重要的不是英雄出生地的优裕和丰美,而是他的父母当时在不在那里,这显然有非常大的偶然性。一个人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提升自己,却没有可能先天选择父母。但能让杰出人物竞相投怀之地,就不一样了。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这时关键因素就不再是那些现成的凤凰了,紧要的是你这个地方一定要能种出梧桐树。这时,当地环境的优越性就成了能不能吸引人、留住人的关键性。只有一个足够好的地方,才能留得住一个足够杰出人物的脚步。
淮阳是三皇之首伏羲结束千里大迁徙、建都而牧天下的地方,也是他最终的陵寝之地。远古的淮阳以水草丰美、物产丰富让伏羲最终停下劳顿的脚步,成为有传说以来最久远的淮阳人。伏羲的到来对淮阳的影响是决定性的。淮阳养育了伏羲和他的族人,作为对这块丰饶大地的回报,伏羲在这里栽下一棵更灿烂的梧桐幼苗,那就是人类文明。淮阳因伏羲在此创造的灿烂文化而首享其利,他的子民得以看到第一缕人类文明的曙光。淮阳物华天宝,先天丰腴,后天的淮阳更是幸运的。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伏羲带领族人从天水翩翩而来,仰天俯地,混沌为之顿化,霞光破云而出,淮阳也因此成为中华文明的滥觞之地。
几千年后,中华民国首任大总统、中国最后一位洪宪皇帝袁世凯也来了。袁世凯和淮阳相逢的时候,淮阳不叫淮阳,也不叫陈州,叫淮宁,是陈州府的治所地;那个时候,袁世凯还称不起袁项城,更不是袁宫保,他也只是一个意气风发,出手大方,颇有侠士风范的纨绔乡绅,豪门之后。
此时,还有一个人向淮阳走来,向袁世凯走来。那就是中华民国第一位文人大总统徐世昌。那时的徐氏,家道中落,落寞贫寒,靠才学在淮宁县衙中做一个小小的书牍。袁徐二人在淮阳的袁宅中相见恨晚,义结金兰,开始了两人不弃不离的终生之谊。尽管被有些史书不客气地骂为“狼狈为奸”,然终究像中国人散布世界的“到此一游”的涂鸦刻画,遑论美丑都无碍其存在。两人这种情谊不只影响了两个人,两个家庭,一定意义上说它直接影响着中国的近代史。
中国远古三皇五帝之首的到来和中国最后一个洪宪皇帝匆匆走过,淮阳见证了中华民族的文明。中华民国第一任军人大总统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与第一任文人大总统的破落屈就,淮阳一直与中国近现代史中的核心人物相距不远。这看似冥冥之中的注定,其实应当是昔日淮阳的辉煌使然。因为这里曾经是梧桐遍地的圣地。
二、淮阳袁世凯故居的“飞地”由来
当代有个新词叫“飞地”,它是指在一个行政区划之外有管理权的那些区域。袁世凯祖籍陈州府项城县,淮阳城内怎么会有袁世凯故居呢?其中原委还需要从闹捻子那年说起。
袁世凯的叔祖父袁甲三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却终是靠平定捻军武功起家的。经吕贤基奏请,袁甲三离京到安徽帮办团练。由于战功卓著,很快就被委以豫皖苏三省“剿匪”督办,平捻后官拜漕运总督。
闹捻子时,豫东的沈丘、项城是捻军活动异常频繁之地,袁家祖籍项城东南正在这一区域内。虽有袁重三召集族人在老家修墙筑寨,操练家丁,袁甲三仍觉不够安全,便托人在当时的陈州城内买一处私家豪宅,作为战时应急之用。冷兵器时代的陈州城防御条件得天独厚,浩渺的湖区就是他的护城河,恰如孤岛,只有四门的狭窄甬道与外界相连,易守难攻,同时又是州府治所,兵力充足,装备精良。袁甲三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想把袁家人的安危最终托付给陈州城。
捻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有战斗力,土法夯筑的袁寨寨墙就已经可以抵御他们进攻的脚步了。而就是在这期间,一个男婴出世了。在他闭目凝气哭吼出此生第一句话语之时,叔祖父前方作战胜利的捷报传来,他便在族人雷动的欢呼声中有了自己的名字“凯儿”。由于族人众志成城,鼎力坚守,袁寨和豫东很多应运而生的寨子一样,在捻军旋风般的往返驰骋中固若金汤。袁甲三和袁家的人们,便一直到捻军被平定也没有机会能到陈州的豪宅中住上一住。
袁家虽从袁甲三开始步入阀门,呈三代荣耀,但似乎总不能摆脱一种魔咒般的困扰——男丁短命。从其曾祖袁志恭以降,袁家居然没有哪个男丁能活过六十岁。袁甲三和其子袁保恒(进士出身,官拜刑部右侍郎)相继去世后,袁家尽管是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但毕竟没有了主心骨,分家就成了平息各种家族矛盾的最好办法。在这次分家中,袁世凯成了最大的赢家,分别从生父袁保中和嗣父袁保庆那里继承了两份都很丰厚的家业,其中就包括在陈州城内袁甲三留下的那处豪宅。
当清贫从开始就是一种生活常态的时候,清贫只能是一种可以日后拿来津津乐道的经历,并不应作为主人翁冰清玉洁志存高远的人格标志。因为他的清贫只是无奈中的安守,而不是自愿放弃后的悠然独享。所以纵观历史如陶渊明那样的真雅士又有几人?袁世凯显然不屑于做这样的雅士。
袁世凯孩提时就随嗣父袁保庆先后在大明湖畔、秦淮河边过着都市人的悠然生活。嗣父去世后,他又被叔父袁保恒带到北京和叔父的几个儿子一起读书生活。袁保恒死后,已经成年的袁世凯才又无奈返回原籍。他毫不掩饰对老家袁寨闭塞贫瘠、落后乏味生活环境的厌恶。分家后,他便带着生母刘氏和新婚的妻子于氏迁到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的通衢之地淮阳,过起了豪门贵胄的幸福生活。
1877年河南大旱,官居刑部右侍郎的袁保恒奉旨到河南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帮办赈务,次年病死在开封任上。由此,袁家分崩离析应该是1878年左右的事情。这个时候,也应该是袁世凯继承淮阳袁家花园,搬到淮阳居住的大致时间。
三、袁世凯在淮阳
迁居淮阳的袁世凯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加之其倜傥好友的豪气,骨子里并没有染上铜钱的腐臭。纵观袁世凯的一生,钱不只是不需要犯愁的东西,还是一块最好的敲门砖。他总是很懂得在什么时间,怎么能把钱用得最恰如其分,以便敲开自己需要通过的那扇门。
到淮阳的时候,虽然很年轻,但人们已经不能简单地再以纨绔子弟来称呼袁世凯了。此时的袁世凯已不再是一个安于现状、碌碌无为的懵懂少年,而是已经成为阀阅世家一个支系的当家之人,且腰缠万贯,锦衣玉食。
1866年,袁保庆旨任知府,发济南府补用。之后钦封江宁盐法道,官二品。袁世凯七岁,就跟在嗣父身旁辗转迁徙出入衙门官场。袁保庆也非常注意从各方面培养袁世凯,他将自己在战场、官场历练中总结出的心得感念编辑成册,取名《自乂琐言》。时常以此为教材引导教育袁世凯立志向、恤民生。嗣父去世后,袁世凯随叔父袁保恒生活学习。袁保恒发现袁世凯虽学业一般,但办事干练,利落有序。到河南做钦差帮办赈务的时候,特意把袁世凯带在身边教化历练。
独立持家后袁世凯是一个有领导气质,也极怀领导野心的年轻人。为收买人心,尽快扩大自己在当地的影响力,增强自己在淮阳士子中的声望,到淮阳不久,袁世凯就自己出资召集当地的文人墨客创办两个文社,丽泽山房和勿欺山房。他时常召集他们或在自己花园中赏花饮酒,或泛舟诸湖吟诗作对,极尽文人风流倜傥之雅兴。袁世凯也因此在当地声名大振。据传袁世凯面对淮阳广袤的水域更是吟出:“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的霸气楹联。
在淮阳,袁世凯还很善于利用自己的家族地位结交权贵,借以提高自己的社会威望。当时陈州知府是吴重熹。吴重熹(1838-1913)无棣人,山东“海丰吴氏”第十八世孙,其自幼深受家族熏陶,清雅尚文,官誉甚好,是晚清名士之一。袁世凯和吴重熹谈诗文,论时事,过从甚密,互为座上宾。
生活上,袁世凯到淮阳时,新婚燕尔又喜得贵子,也算得上甜蜜幸福。但不久小两口的甜蜜恩爱就结束了,妻子于氏后半生饱受活寡之苦。如此严重的后果起因却仅是一个夫妻间的小玩笑。一天清晨,于氏起床时将一个红色的腰带绕来缠去。袁世凯开玩笑地说,你系上红腰带像是马班子的。豫东地区称戏班为马班子。感觉受到侮辱的于氏,恼羞成怒地顶撞道,我不是马班子,我是有娘家的人。一句话正戳在袁世凯的痛处。原来袁世凯的生母刘氏,是二房小妾。根据豫东习俗,妾的父母无论社会地位高低,如果到了丈夫家只能享受仆人的待遇,见到家中人等均需尊称老爷。所以在那个年代不管女方家境如何,地位多高,女儿一旦被纳了妾,父母都不便再去看望,以免在礼遇上受辱。于氏正是暗喻袁世凯的母亲是没有娘家人来看望的小妾。打人莫打脸,骂人别揭短。于氏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毕竟缺少文化,不懂幽默,更不懂得夫妻间需有忍让宽容,凡事需要有度。于氏为自己这偶尔丧失理智的行为付出了终身代价。袁世凯摔门而去,并从此不再与于氏同房,敬而远之。
四、袁宅内两个人的第一次握手
袁世凯和徐世昌的友谊是终生的,堪称交友中的楷模。但两人的友谊识于何地?始于何时?就很少有人能说出一二了。
袁世凯因嫌弃项城袁寨的壅塞封闭,搬到九省通衢之地淮阳的时候,徐世昌因家道中落,贫困潦倒,飘零在太康、淮宁一带或入府为幕,或做家馆塾师。1879年3月,四川人氏李觐候署理淮宁县知县,慕名邀请以才学闻达当时的徐世昌为幕府,治理文案。
据《徐世昌年谱》记载,徐世昌到任后,听说“郡城袁端敏公(袁甲三谥号)祠中有园,暇往游,适巧袁世凯慰廷读书园中,见公(徐世昌)状貌伟然,殷勤按晤,纵谈当世之务,惊以为奇,相互倾服,因委心纳交。”以记述袁世凯生平事迹为主的《容庵弟子记》中也有差不多的记载:“正逢看门人外出,袁公正在仰山堂静心读书,徐公也不招呼主人”,“青衣敝履,排闼而入,径呼山堂主人姓名”。袁公“急切起身相迎,延请上座,揖谈,相互倾服,遂定交。”两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这就是袁、徐二人友谊的开始,始于淮宁,终于一生。但两人的友谊果真就是偶合吗?我以为怕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论徐世昌在近代史中的官声如何,其城府极深,善于谋略是世人公认的。袁世凯初到淮宁就急于笼络人心,沽名造势,自费成立文社,广纳士子贤达,这些徐世昌不可能不听说。这时候,徐世昌还要以“祠中有园,暇往游”的名义前往,就不免显得有点扭捏了。应该说曲意交结袁世凯、引为奥援才是这个潦倒士子的真实意图所在。偶合也罢,用心导演的相逢也罢,这个事件的历史意义无疑是深远的。徐世昌的目的达到了,袁世凯也确实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从此中国的近代史也就注定了要受到这二人同盟的影响和操纵。
1882年顺天府乡试,徐世昌因家贫囊羞,无盘缠参加顺天府乡试。袁世凯闻讯慷慨解囊,拿出100两纹银赞助徐世昌兄弟两个赶考。也正是在这次乡试中,徐世昌、徐世光兄弟二人双双中举,一时传为佳话。袁世凯用自己的慷慨成就了对徐氏兄弟一世的知遇之恩。
五、尾声
袁世凯在淮阳的安逸日子没能过的太久。平淡的乡绅生活也不是他的人生志向。
然连续的科考失利让袁世凯对科举之路深感绝望,又不甘碌碌无为地混日子,袁世凯顿生出另寻他途寻求进身的念头。按《容庵弟子记》里说:袁世凯愤然把过去做的诗文付之一炬,感慨道:“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乌能龌蹉久困笔砚间,自误光阴耶!”袁世凯便携巨资南下北上到处活动,试图能谋个一官半职。但失去爷爷袁甲三、叔叔袁保恒这两个奥援的官场是残酷的,除了报捐一个中书科中书的虚衔,愣小子袁世凯的寻访游说可以说只是徒耗家资,无功而返。
到1881年,据张謇《年谱》记载,袁世凯“以事积忤族里,众欲苦之。”得罪了族人,并获悉有人要找难看,袁世凯更加坚定了离家出走,投笔从戎的念头。他毅然别母离妻去了山东登州,投到嗣父早年挚友吴长庆的庆字营中,做起了文牍。次年随庆字营开赴朝鲜,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二年。这也是袁世凯仕途起步最关键的十二年。甲午战争前他被迫离开朝鲜的时候,已经从一个捐班中书变成了位居二品的浙江温处道员(留用朝鲜)。
袁世凯出走后,淮阳的宅院并没有闲着。袁世凯的生母刘氏一直由袁世凯的原配夫人于氏陪同生活其中,直到小站练兵后的袁世凯做了山东巡抚才将母亲接去济南同住,全家离开淮阳。
我到淮阳工作后,一直想寻找这处袁世凯曾经生活过的故居。一则史料凿凿,清晰可见,淮阳城内确有一处袁大总统曾经的故居;二则史载其秀美迷人,曾引来大鳄徐世昌。但寻访的现实和结果很令人失望。淮阳人都知道淮阳城中有座袁家祠堂,而不知有袁世凯故居。在热衷以名人为噱头拉动旅游的时代里,淮阳显得很另类,很淡定。
也难怪,袁世凯在当代中国可谓是臭名昭著的一个历史人物,也是遭政治观点、文学作品贬损最多的一个近代名人。那个时代袁氏给人的整体形象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又屡屡投机误国的乡野莽夫,是一个做了八十三天皇帝总梦想着开历史倒车的跳梁小丑。依据当时“踏上一万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的政治史学观,知道这段历史的人自然耻于道出其中渊源,不了解的则以讹传讹,淮阳的袁世凯故居就这样淹没在历史偏见中,灰飞于视历史为陈旧的疯狂中。今天公开谈论袁世凯的功过是非已经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要搞明白袁世凯是不是曾经在淮阳生活过一段时间、期间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件,更不应该是什么难事。难的倒是一种心态,不以恶名而远讳之,不因旅游经济而套近乎。袁氏的恶名也好,功德也罢,暂且不论,还历史的本来面目,理清历史事件的脉络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正是本文要达到的目的。
前段时间去郑州拜访姑奶,一位五六十年代淮师毕业的老干部,她告诉我,她们上学时最爱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太昊陵,另一个就是袁家花园。姑奶将袁宅表述为“袁家花园”,再次印证了史料的确凿:淮阳确有一处袁宅,并以花园秀美著称当地。
当年徐世昌曾作为拜访借口的袁家花园,早已不复存在。袁世凯故居旧址上的大部分建筑也已遁迹于杂乱无章的楼房中,难辨踪迹。仅余一座突兀的大厅,因在那个年代直接做了公安局的办公用房而保存下来,逼仄地挤在两座小楼的中间韬光养晦,默默讲述着历史中太多的无奈,感慨着世事的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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