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过云楼”藏书,江南顾氏“过云楼”藏书名满天下,顾家将之视若珍宝并终年秘藏,凝聚着六代人的心血,其藏书集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谱800余种。过云楼藏书四分之三也已于上世纪转归于南京图书馆,只剩这179种1292册,是唯一还在私人手中的国宝级藏书。其中,保存完整的传世孤本《锦绣万花谷》(前集四十卷,后集四十卷共四十册),堪称全世界部头最大的宋版书。2012年6月北京匡时拍卖由海内外孤本、宋版《锦绣万花谷》全八十卷领衔的179种、1292册“过云楼”藏历代古籍善本于4日晚21:30正式举槌,以1.8亿元起拍,以1.88亿元落槌,加上佣金,最终以2.162亿元成交。
苏州自宋元以来私人藏书便蔚为风尚,虽寒俭之家,亦往往有数十百册,至于富裕之家,更是连椟充栋,琳琅满目。藏书之家指不胜屈,拥有数千百卷之图籍者多不胜举,总数高居全国之甲。从南朝的陆澄、宋朝的叶梦得,到清乾嘉年间名震藏书史的“藏书四友”黄丕烈、顾之逵、周锡瓒和袁廷梼,以及现代史学大家顾颉刚、目录学宿耆顾廷龙等,藏书传统绵延不断。众多的藏书家默默守持着自己的癖好,博藏群书,精心呵护,使中国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在他们的嬗递中得以保存。苏州历史上还有许多家藏富瞻,然未以藏书著称的世家闻人,他们的藏书事迹被湮没于其它声名下而不为世人所知,但他们同样为保存传统文化遗产做出了杰出贡献。本文将撷取其中一位,近代史上著名的书画世家苏州过云楼顾家,采摭其藏书故事,介绍其藏书内容,旨在搜扬潜逸,使后人能够记取顾氏的藏书业绩。
过云楼主
顾家是南北朝顾野王(519-581)之后裔,顾野王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工诗文,善丹青。过云楼的建造者名顾文彬(1811-1889),字蔚如,号紫珊(一说子山),晚号艮庵,清道光二十一年进士,官至宁绍台道。工书善诗,尤长倚声。书法欧褚,精鉴赏,善收藏,所著碑版卷轴,乌栏小字,题识殆遍,着有《眉渌楼词》、《过云楼书画记》、《过云楼帖》、《百衲琴谱》等。光绪初年,顾文彬隐退原籍苏州,因官囊充斥,耗20万两银,购得古春申君庙址和明尚书吴宽复园故址等明清建筑,以7年时间改建为包括住宅、花园、义庄、祠堂的深宅大院,夹峙于护龙街尚书里南北两侧。
顾文彬小像
住宅正路东侧依次为花厅“艮庵”和“过云楼”。过云楼名取苏东坡言“书画于人,不过烟云过眼而已”之意,为顾文彬祖孙四代专贮书画及古籍、金石之所,这里以收藏既精且富,曾得“江南第一家”美誉。楼面阔三间12米,进深9.5米,高9.2米,两层,硬山重檐式。红木屏风隔断雕刻精细,门窗装饰古雅。楼前左右轩廊壁开扁式六角砖细框,内嵌乱冰片纹木花窗,工艺精良。楼后原有乾隆八年款砖雕门楼及堂楼两进,整幢建筑高敞古朴,自成一区。
怡园雅集
花园名怡园,园名取《论语》“兄弟怡怡”之意。由文彬三子顾承参考画家任阜长意见主持营建。顾承尤精鉴别,极受顾文彬器重,赞誉他“性爱古董,别有神悟,物之真伪,一见即决,百不失一”,只可惜寿不永年。怡园在苏州诸园林中,年代最晚,却以小巧见长。其结构之精巧,非胸中有丘壑者,莫能出此,被时人评为“最足勾留”的一处。怡园的诗情画意颐养了一代代顾氏子孙,成就最著者即是文彬之孙——顾鹤逸。
顾鹤逸在怡园
顾鹤逸(1865-1930),本名麟士,字鹤逸,号西津。别号谔一、筠邻、西津渔夫、西津散人、一峰亭长。室名鹤庐、海野堂、甄印阁等。在文彬孙辈行六,为顾承之子。“体干秀伟,妙于语言,秉不世出之天资,上绵家学,鸿博为同辈推服”,“天性于画学为近,髫龄随长者自乡祭扫归,即屏坐空斋,揣写所见。”过云楼藏古今书画真迹至富,甲于吴下,加上家学濡染,待他“稍长,益取经明贤,上规宋元,又兼综于国初六家,寝馈以之,自成高格。”作画涵濡功深,笔多逸气,以山水见长,尤长临古。关于他的风姿,时人冒广生曾记云:“余来吴门游顾氏之园屡矣,因得识吾鹤逸,而余友吴子昌硕又时时为余称道鹤逸不去口。鹤逸少时,即有洒然之致。其所作画,出入烟客、元照,世之真鉴赏者,未闻有闲言也。既性喜鹤,因以鹤名其庐。陈眉公云:若是学道,故是黄鹤背上者,舍鹤逸将谁属也。”
怡园雅集
顾鹤逸家计富足,少年应童子试时,见一老童生跪请易换被污试卷遭人呵斥,因此鄙视科举黑暗,一生未仕。父亲顾承早亡,事母至孝,以父母在不远游为则,终生不离家乡,在铁瓶巷旧宅画室中,终年浸淫于书画诗词之间,乐在其中,自娱自遣。淡泊名利,往来皆书画文友。光绪中叶,怡园名流云集,每月开画社,吴昌硕、金心兰、吴清卿、顾若波、王胜之、费屺怀等咸隶社籍。鹤逸所作,常被同侪推为执牛耳者。怡园还曾有书画家客居其中,加上他精于赏鉴,请其鉴别、题识者踵门如市,怡园水木华,“遂为有清一代艺苑传人之殿”,他在绘画方面的成就,生前就誉满海内外,时人赞其有云林清秘遗风。他矫时俗重画轻书之习,凡先贤翰墨,均加甄采;还喜收金石、碑拓、古印等,极大丰富了过云楼藏品,使过云楼收藏进入全盛时期。顾鹤逸自叙“予家自曾王父以来,大父及仲父、先子咸惟书画是好,累叶收藏,耽乐不怠。溯道光戊子(1825)迄今丁卯(1927),百年于兹。唐宋元明真迹入吾过云楼者,如千里马之集于燕市”,过云楼顾家成为当时与上海虚斋主人庞莱臣并称的两大收藏家。顾鹤逸多才多艺,于方剂、营造、种树、雕刻诸艺尤具神解,着有《因因庵石墨记》(未完)、《续过云楼书画记》、《鹤庐画识》、《鹤庐画趣》、《鹤庐集帖》数种。晚年目疾封笔,1930年5月19日,中风疾卒。遗命以僧服道人鞋殓,葬苏州西津桥。
1949年以后顾氏子孙多次将珍藏捐献国家
顾鹤逸有四子:公可、公雄、公柔、公硕。其书画精品以前三子所得居多,日寇打进苏州时,顾家老宅院子里落下一颗炸弹,房间一面墙上的窗子全被炸飞,而窗下的两只画箱却意外无恙。受此惊吓,过云楼第四代主人顾公雄急忙携带装有整包字画精品的车子进入上海租界,竟无暇顾及两个幼子的安危。日本人和汉奸到处打听他的住所,目的是要得到这批字画,顾氏家人和亲属个个严守秘密,无论生活如何拮据,都从未出让一幅书画,直到抗战胜利。1949年以后顾氏子孙多次将珍藏捐献国家,现以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收藏为多。捐献最多的一次是在1951年,由顾公雄之妻沉同樾率子女将四代相传的包括巨然、倪云林、赵孟俯、沉石田、文征明等人作品在内的300余件书画以及明正德、万历、崇祯时期的善本书和罕见稿本十余部捐献给上海市文管会,顾家的捐献是当时文管会所藏书画的半壁江山,后来归入上海博物馆,近年上海博物馆还曾举办过云楼书画特展。
宋《锦绣万花谷》书影
藏书故实
考察顾氏藏书,要追溯到顾文彬一代。顾文彬雅好书画收藏,于乡邦文献亦有藏,在他的《过云楼书画记》中就记录有明祝枝山的《正德兴宁县志》稿本以及东林五君子的诗札手迹等。他念及这些“断种秘本”、“铭心绝品”,在《钦定四库全书提要》中俱未收入,于是仿阮元的《研经室外集·四库未收书》目录体例悉为考核,依样着录行款、源流,极为详备。他希望这些家藏旧钞能“益吾世世子孙之学”并“后世志经籍者采择焉。”
宋《锦绣万花谷》
顾承祖上几代人收藏不辍,流风绵延,至顾鹤逸而发扬光大。鹤逸“好版本之学”,凭借殷实,“宋元旧椠,及老辈遗著,悉悬金求之”。清末民初因社会动荡,战乱纷纭,许多江南故家藏书流散出来,使顾鹤逸得以大量购书。顾氏藏书中有许多是贵州独山莫友芝旧藏的书籍,莫友芝曾充任曾国藩幕僚,曾在江南搜集经兵乱流失的文宗、文汇二阁藏书。莫友芝晚年寄人篱下,寓居苏州,后疾逝于去扬州访书途中。莫友芝的影山草堂藏书传与其子,因生活窘迫很快被鬻与他人。顾鹤逸得近水楼台之便,大量购进莫氏遗藏,且均为罕见珍秘的宋元以来佳椠名抄,过云楼藏书得以缥缃盈架,傲视一方。过云楼藏书多钤有“顾麟士”、“顾鹤逸”、“顾六”、“麟士”、“麟士之印”、“麟士之章”、“鹤”、“鹤逸”、 “鹤庐”、“鹤庐主人”、“西津老鹤”、“西津渔父”、“古稀老人”、“元和顾麟士之章”等印。
元《黄瑞节附录易学启蒙》
有关顾鹤逸的藏书活动,记载甚寥,常见于时人笔下的多是与当时艺坛闻人的绘画交流,记藏书往来则很稀见。如1908年3月,缪荃孙友人徐翰清拜访艺风老人,带来了顾鹤逸交送的文集一部、《对雨堂丛刻》一部;1909年5月缪荃孙又托人带给顾鹤逸“小丛书一部”;1919年12月,张元济为影印《四部丛刊》,曾向他借抄宋刻递修本《龙川略志》六卷和《别志》四卷;顾鹤逸还曾屡书嘱章钰为之代抄衢本《读书志》和《倚杖吟》,因其上有黄荛圃的跋文,等等。苏州为文人聚居之地,顾鹤逸又是当地名流,而藏书之名并未流传,仅局限于胡玉缙、章钰、傅增湘、缪荃孙等小范围友朋中间,足见其用心良苦,善自韬晦,对家藏古籍善本珍秘有加。
元《皇朝名臣续碑传琬琰集》
顾鹤逸不仅藏书,还时有丹黄手校,现藏天津图书馆的清顾千里稿本《邗水杂诗》上有其手跋,“涧苹先生诗册,去秋吾友曹君君直得诸沪上书贾,归检《思适斋集》校之,如'次韵答夏孝廉词仲''驱逐'作'驰逐'、'代释讥'作'为释讥'、'凯佩'作'觊佩','次韵答郭频伽''五餐'作·······,皆较集本为长,以集本出杨芝士写录,容有未精,此册则先生手稿也。又册中'和程湘舟见寄次韵五古'及'金近园饯秋分得落字七古',皆集本所无。据先生自题邗水杂诗道光辛巳岁作则,此册不过游邗江时诗,集本已遗其二,知先生集外诗多矣,安得如我君直者尽获手稿为思适斋集补也。光绪二十八年(1902)壬寅二月元和顾麟士”,并钤“西津”印。
元《针灸资生经》
对顾鹤逸藏书接触最多的是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傅增湘先生。民国壬子(1912)年2月,傅增湘旅居苏州,曾至过云楼观书,并将所见编成《顾鹤逸藏书目》一卷,其精良之本多有跋语,已收入《藏园群书经眼录》。在他的《藏园群书题记续集·卷二》中还记载了一段感人至深的藏书掌故:傅氏客居苏州时,书贾杨馥堂曾携一巨簏来访,内中有洪武刻本《苏州府志》。此书为常熟汲古阁毛氏及吴门石韫玉旧藏,且为娄水宋宾王校补,是吴中最早的志书,流传甚罕。藏园以四十金易得。数日后访过云楼主人,顾鹤逸询及新获之书,对此书一见倾心,说:“此吾郡故物,访求频年不可得,且为石琢堂殿撰修府志时所用,在理宜以归我”,请以相让,而藏园以为是吴中所购归途压箱之物,未肯易许,言俟有他本,定当为之代购,顾鹤逸知此书难得,笑藏园是对他“画饼以充饥”!遂相视一笑而罢。藏园返京后,偶于琉璃厂翰文斋复见此书,欣喜过望,驰书告鹤逸,竟以百金为之代购。这年秋天,藏园重至苏州,将此书郑重相付顾鹤逸。顾鹤逸酷嗜乡邦先辈手泽,又爱书成癖,就请藏园把宋宾王的校补过录于新得之书上。藏园返京后,因牵于事务,荏苒未果,可顾鹤逸不久就故去了。藏园把卷遐想,以为愧负良友,就托友人汪孟舒顺返姑苏之便,将原书奉还顾鹤逸嗣子顾公硕诸人,以示吴季札延陵挂剑之意,聊表司马相如返璧深情。
明抄本《说苑》
促成陆氏皕宋楼藏书东流日本静嘉堂文库的日本人岛田翰,也曾与顾鹤逸有一段往来。张元济在给缪荃孙的信中曾述及此事:“岛田翰来,至顾鹤逸家购去士礼居藏元刊《古今杂剧》,明本杂剧《十段锦》,残宋本《圣宋文选》,闻出资者皆不少,令人为之悚惧耳。”在傅增湘所编的《顾鹤逸藏书目》上,其中士礼居藏《古今杂剧》和曾经朱彝尊和钱曾收藏的杂剧《十段锦》下标明“已去”,可知此事是发生在壬子(1912)岁前。因这段记载言之草草,当时具体情形及后来是否尚有其它珍本流出现在已不得而知了。皕宋楼藏书东流曾使当时学界极为痛惜,顾鹤逸藏书虽仅数种为日本人购去,亦是顾氏不妥之处,不免令人遗憾。
明批校本《李氏集解易传》
过云楼收藏的1360种善本在顾鹤逸殁后全部传给了他最钟爱的幼子公硕(1904-1966)。顾公硕笃守家藏的珍秘遗书,抗战期间及早应变,使古籍的精华部分幸免于难。顾公硕是苏州知识界第一个坚信“希望在延安”的人,1949年以前即倾心革命,冒着生命危险以顾家世代名门的身份掩护地下工作者。解放后历任苏州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市文联国画组组长等,1960年苏州博物馆成立,任副馆长,1962年任苏州市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为研究苏绣、缂丝、虎丘泥人、桃花坞年画、红木雕刻等传统工艺做出了很大贡献。1953年12月他倡议捐赠了顾氏的私家花园“怡园”及其西侧的顾氏祠堂。1959年又将家藏金石书画捐献国家。十年浩劫期间,顾家先后6次被抄,公硕不堪受辱,投河自尽。顾文彬所著的《眉渌楼词》、《百衲琴谱》、《过云楼书画记》诸手稿,被送至造纸厂,是苏州图书馆华开荣、叶瑞宝于零帙断简中逐册抢救出来,久之始成完书,现保存于苏州图书馆中。值得庆幸的是过云楼所藏绝大多数古籍为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代为妥善保管,并编为目录。谢国桢先生去江浙访书时,曾到苏州博物馆观看顾氏旧藏,并为其中珍本秘本撰写题跋,收入《江浙访书记》一书,苏州顾鹤逸的藏书借此才得以名扬天下。文革后顾家被落实政策,平反昭雪,家藏古籍大部分被归还,分为四份,由顾家第五代子孙继承保藏。
清 批校本《闲者轩帖考》
藏书内容
傅增湘的《顾鹤逸藏书目》最早刊登于《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民国20年11-12月)上,笔者于清华大学图书馆还见到过一册手抄本《顾鹤逸藏书目》,板心下有“感峰楼钞藏本”字样,经核对,内容与傅沅叔所编一致,当是抄自傅氏藏本。这部《藏书目》虽为草目,但仍可从中看出当年过云楼藏书的梗概。书目分“宋元旧椠”、“精写旧抄本”、“明版书籍”、“国朝精印本”四部,书名下不着撰者及卷数,仅着录函册情况,甚至如“一楠木匣”、“全套”、“全本”,堪称简陋。宋元本及部分名人批校本下着明曾经何人收藏及批校题跋情况,文字精省。共计着录:宋元本50种;精抄本165种;明刻本149种;清刻本175种;总539种,5000余册。傅氏对版本目录学独具只眼,识见特高,记录在这个《藏书目》中的多是藏园以为的珍稀、精善之本,普通线装书并未收录在内,即便是已列入其中的,藏园也自言“目录下漏注尚多”。由此推知,顾氏藏书总量当在万卷以上。
清 批校本《金石三例》
顾鹤逸对其家藏善本秘而不宣,藏书宏富不为外界所知,其版本精良更难为人称道。所藏众多的宋元旧椠,琳琅满目,令人叹为观止;尤其是大量的精抄、旧抄本,为一般藏家绝难比拟,其中大部分是出自名家,如士礼居黄氏、汲古阁毛氏、池北书库王氏、小山堂赵氏等。这些抄本或影宋、或精抄,都是抄取的罕见秘籍,有些如今已沦为世间仅存之孤本。将《顾鹤逸藏书目》与现有其它目录,尤其是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核查可知,有些为目前中国大陆图书馆无藏,如宋刻本《字苑类编》、宋刻本《胡曾咏史诗》、抄本《本草元命包》、抄本《象象金针》、抄本《太白阴经》、吴骞抄并跋的《诗经泽书》等;更有大量的是仅一、二家图书馆见藏的稀见之本,如抄本《今韵正义》、《韩诗遗说》等;还有许多见诸于各目录的版本是晚于或劣于过云楼藏书者,如宋刻本《列子口义》、宋刻本《针灸资生经》等,其版本价值之高由此可略见一斑。这些藏书大多精美异常,如明钱谷精楷手抄《唐朝名画录》一卷,钱谷,字叔宝,亦是吴中人士,以精抄图书名于世。过云楼所藏者为钱叔宝二十八岁时抄写的,字体娟秀超逸,中具晋人风致。此书等同于法帖,极为珍贵。谢国祯先生评此书“一展卷,而纸白如玉,墨光如漆,铁画银钩,笔笔俱到,珠光宝气,光彩夺目,不觉老眼之欲明,为之心旷神怡,洵吴门之风范,珍贵之文物也。”
明稿本抄本《孙过庭书谱释文》
这些藏书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明初抄本《东家子佚稿》、明刊本《草木子》、《郁离子》等书记述了明初的学术思想;清初钞本《国变传疑》记南明朝野史事尤详;明钞本《国初事迹》言明初史事,都可为研治明季稗乘者,作为参考。顾鹤逸于吴郡文献最为留意,所藏《光庵集》、《吴中旧事》、《桃谷遗稿》等足备吴郡掌故之征;其它地方文献也多有收藏,如记沪上掌故的《碧园吟稿》、记岭南风土人情的《北户录》等。还有部分稿本,如何焯的《披华启秀》、卢文弨的《掌录》、吴骞的《巾箱集》等。很多藏书因顾家的深藏秘扃,民国时期的几次大规模古籍整理出版,都绝少涉及,至使现在学术界才渐渐注意到它的价值。
明《元氏长庆集》
在述及顾鹤逸藏书活动的只言词组中,有一个易被疏忽的重要细节,即顾氏可能曾收藏有后来煊赫一时的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酷嗜中国古典戏曲小说收藏的郑振铎先生在他的《西谛书话》中有一篇长跋,详细记载了这批书的流传和发现经过:明常熟乡贤赵琦美的藏书楼名“脉望馆”,其所抄校的《古今杂剧》,除去重复所选,共保存杂剧340种,远比著名的臧懋循《元曲选》为多,且其中一多半是后人闻所未闻的孤传。这批书曾经董其昌批阅。脉望馆藏书在天启、崇祯间散出,全部批校本售归钱谦益。钱氏“绛云楼”大火时,这批书幸免于难,又被赠与其族孙钱曾,此后陆续递藏于季振宜、何煌、黄丕烈、汪士钟、赵宗建、丁祖荫手中。
明《淮海集》
民国二十七年(1938),丁氏湘素楼藏书连同这部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一同流入苏州坊间,经郑振铎与书贾反复商价,最后以九千金为国立北平图书馆代购,现藏国家图书馆。郑振铎高度评价这次发现的重要,“在近五十年来,恐怕是仅次于敦煌石室与西陲的汉简出世的”。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经过三百年的辗转授受,卷帙也渐次递减。《也是园书目》中的340种,到《季沧苇书目》中则为300种,100册,但此数盖举成数而言,并非实数。据黄丕烈手钞“待访古今杂剧存目”凡71种,实际应为74种,即书到黄荛圃手上时已缺失了74种,故黄氏藏有266种,66册;再传至汪士钟时,又缺了26种,这是将汪氏手抄目录与黄荛圃目录相较后统计出的,此后这批书便再无损失地传至今天,共计242种,64册。张元济和傅增湘都提到顾鹤逸收藏有“士礼居藏元刊《古今杂剧》”,这部书是否也是脉望馆旧物呢?如若确实,据以上可知当为黄丕烈至汪士钟之间所缺的那26种的全部或部分。郑振铎曾为这座“弘伟的戏曲宝库”所缺佚的近三分之一内容而抱憾无穷,若果然如推测的那样,顾氏至使其部分东流异国,又格外令人慨叹了。
明《北史》
浏览过云楼藏书,多满纸丹黄,历代藏家、版本目录学家浓圈密点,精批细校,毛晋、何焯、朱彝尊、王士禛、吴焯、鲍廷博、翁方纲、吴翌凤、黄丕烈、孙星衍、陈鳣、顾广圻、周星诒、莫友芝········难以胜数。这些批校、题跋,既是藏书家们枕经宿史,精心校雠的心血结晶,又体现了古代文化遗产辗转流传之不易,愈发令人感慨顾氏保藏古籍的可贵。
清《带经堂集》
清洪亮吉在《北江诗话》中将私人藏书家别为五等,即考订、校雠、收藏、鉴赏、掠贩诸家。依洪氏之分,顾鹤逸以一代名画家而兼蓄图籍,似属“收藏家”、“鉴赏家”之流。近年对古代藏书史的研究,多以私藏家对藏书秘而不宣、鲜有利用而大肆批评,但设想当年顾鹤逸若将所藏佳钞名椠炫耀世人,上海商务印书馆近在咫尺,张元济主持涵芬楼收书时,必不止只是移录过云楼藏书的极少副本,那么1931年“一·二八”事变时,涵芬楼46万余册古籍被日人纵火焚烧,尽数化为灰烬,过云楼藏书怕也在劫难逃了;顾氏子孙谨守家藏,多年来辛勤护书,使我们今天仍能看到这批珍贵的文化典籍,从这一点上说,我们不能不肯定藏书家的保藏之功,感念他们为保存传统文化典籍所做的贡献。
清《韵府拾遗》
后记
笔者于1997年秋至苏州,辗转得见顾鹤逸之孙、已七十开外的昆曲艺术家顾笃璜先生。据老人后来函告,《古今杂剧》等书并非售出,而是被岛田翰骗走的。岛田翰常来苏州访书,顾鹤逸对他精通本之学颇为赞赏,以为他是学者而信任于他。当岛田翰商借《古今杂剧》等书时便慨然相借,不想他竟一去不返,此后顾鹤逸托其它日本朋友多次催讨,被告之岛田翰在日本犯案入狱,后因羞愧而在狱中上吊自尽,此事便不了了之。
明批校本《易传》书影
过云楼藏书,其中的三份通过苏州古旧书店的联系,在潘天祯先生极力促成下,于1992年以40万人民币售归南京图书馆,共500余种,3000余册。由潘天祯先生整理编目,但潘先生只整理出其中100余种就于2003年1月6日遽归道山。现在过云楼藏书集中单放,并成立“过云楼藏书专室”,以便全部整理完毕后向社会开放。
清批校本《世说新语》
今天,过云楼藏书179部,共1292册将集体集体现身于2012年匡时春拍,包括一部40册全套宋本《锦绣万花谷》,惊艶书林。在苏州过云楼故居门额上,刻着“霞晖渊映”四个隶书大字。今天,“过云楼”藏书及字画大都化私为公,永无散失之虞,并得以发扬光大,过眼烟云终于化作了霞晖渊映。
——本文来源:《过云楼藏书》研讨会论文集之“顾氏过云楼及其藏书”作者刘蔷(清华大学图书馆研究馆员);图片来源:北京匡时拍卖2012年拍卖图录《过云楼藏书》。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