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七年十二月初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王如一（王如一珍宝）

初四日午刻萧大满、刘得二归，接二十八日来信，具悉一切。吉水击退大股援贼，三曲滩对岸之贼空壁宵遁①，看来吉安之事尚易得手。

二十九日祖母太夫人九十一冥寿，共三十三席，来祭二十一堂。地方如王如一、如二、罗十、贺柏八、王训三、陈贯三等皆来，吉公子孙外房亦来。五席海参、羊肉、蛏蚌。祀事尚为诚敬。初一日，余与轩叔至三亩冲拜三舅婆八十一寿，抬盒一架，因接定二舅爹至腰里住五日王大诚所借先大夫钱百千，收租十石者十余年，收六石九斗者又已二十年，实属子过于母。澄弟与余商：“王氏父子太苦，宜焚券而蠲免之。”初三日请大诚父子祖孙来，涂券发还。令元一②每年量谷二石以养其祖，量谷二石一斗分济其叔。三房下首培砂工程已办一半余。

日内作报销（其折稿下次寄吉安）。大概规模折一件、片三件，交江西耆公代为附奏。兹由萧大满等手带至吉安弟派妥人即日送江西省城，限五日送到。耆、龙、李三处并有信，接复信，专丁送家可也。

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③以相迎距。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庵新放浙中方伯④，此亦军兴以来一仅见⑤之事。渠用兵得一暇字诀，不持其平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⑥审慎，定静安虑弟理繁之才胜于迪庵，惟临敌恐不能如其镇⑦静。至于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⑧。迪庵妙在全不识世态，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却一味浑含，永不发露⑨。我兄弟则时时发露，终非载福之道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当以我为戒，一味浑厚，绝不发露。将来养得纯熟，身体也健旺，子孙也受用，无惯习机械变诈，恐愈久而愈薄耳。

李云麟尚在吉安营否？其上我书，才识实超流辈，亦不免失之高亢，其弊与我略同。长沙官场，弟亦通信否？此等酬应自不可少，当力矫我之失而另立途辙⑩。余生平制行有似萧望之盖宽饶一流人，常恐终蹈祸

机，故教弟辈制行，早蹭中和一路，勿效我之褊激也。黄子春丁外艰11，大约年内回省，新任又不知何人。吾邑县运，如王、刘之没，可谓不振；迪庵之简放，可谓极盛。若能得一贤令尹来，则受福多矣余身体平安。近日心血积亏，略似怔忡12之象上下四宅小大安好，诸儿读书如常，无劳远注。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注释】

①空壁宵遁：人们全部趁着夜晚逃跑。

②元一：为首的。

③智术：才智与计谋，智慧与权术。

④李迪庵新放浙中方伯：新，新近；放，改任；方伯，官职名。

⑤仅见：极其少见。

⑥回翔：原意指在空中盘旋，引申为反复。

⑦镇：镇定。

⑧寡合：性格孤僻，落落寡合。

⑨发露：显露，揭露。

⑩途辙：道路上的车辙，比喻做事的途径和方向。

11丁外艰：指父丧。

12怔忡：一种病名。

【评点】

这封信中谈到了一个人与他的用兵诀窍，这个人就是李迪庵。李迪庵就是李续宾，他是出身湘乡的著名将领曾经多次打败太平军。信中提到李续宾升为浙江布政使的事，他并没有功名，完全是靠着取得的军功得以一路升迁。布政使是一省巡抚的属官，为从二品，地位很高。而李续宾出身很低，从军仅五年，而且从未当过地方官一下子就得到这样的职位，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因此信中说“此亦军兴以来一仅见之事”。这一事件在当时的政坛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许多想要凭借军事道路升官发财的人都跃跃欲试，这件事同样也引起了曾氏兄弟的注意。不过曾国藩是从李续宾治军和处世的方法上进行分析的，将他的诀窍总结为一个“暇”字和一个“浑”字。在治军方面，李续宾打仗用兵时好整以暇，曾国藩说他“从容整理”“回箱审慎”“定静安虑”。战争是十分剧烈而紧张的，因此能做到好整以暇是十分不容易的，只有经验丰富、战术高超的将领才能够做到。曾国藩用“暇”字来形容李续宾的治军方法，可见对他的评价很高。在处事方面，曾国藩说李续宾“一味浑含，永不发露”，这是一种境界很高的处世态度。曾国藩用“浑”字来进行反省，觉得自己正缺少这样的品德。他希望弟弟能够效法李续宾的“暇”与“浑”，而不要效仿自己的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