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代,吴越两国“远交近攻”的地缘博弈,时常主导着“卧榻之侧”的复仇战火。他们各自都曾以其颠覆性的铁血笔墨,叙写出一部部屈辱与复仇、江山与美人、阴谋与爱情、权力兴衰与性格畸形的吴越春秋,而这其中最为令人传扬的则是那些视死如归、为国取义的侠客传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伯渎河流动的历史光影中,一直跃动着专诸、要离以及东林书院中那些伤时忧世的志士身影……
一
刘元珍(刘元珍判了几年)
“专诸者吴国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在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中,第一个写到的就是专诸,他被人们列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四大刺客之一。
出生梅里的专诸是屠户出身,长得目深口阔,虎背熊腰,英武有力。这个人平时仗着一身蛮力,常常惹是生非,打架滋事。在别人看来,也许他就是一个“泼皮”,可伍子胥却发现了他身上独有的“侠气”。在伍子胥助力公子光“上位”的计谋中,专诸成了吴王获胜的一枚关键“棋子”。
诸樊是吴王寿梦的长子,而他的长子是公子光。寿梦如同当年的古公亶父一样,意欲将王位传给最为贤能的四子季扎。忠厚的诸樊为此把自己的儿子公子光送到与楚国交界的界村农户家中寄养。寿梦虽然有意,可是季扎死活也不从父亲的心愿。寿梦去世后,无奈之下老大诸樊只得继承了王位。此后,诸樊在伐楚的战争中身负重伤,临终前他告诫老二余祭、老三余昧,自己死后一定要把王位传到四弟手中。季扎为此借故出走,依然不从,而余昧的儿子僚却由此捷足先登。坐上王位的僚心里并不踏实,他把公子光从界村接回来领兵,以此作为对大伯父的一种补偿。公子光不负众望,为吴国带出了一支精锐的水师,并在与楚国的战争中多次获胜。只是屡屡获得战功的公子光对僚却渐渐生出不满,意欲杀僚取而代之。当伍子胥向他举荐专诸后,公子光自然待他如同上宾,并十分敬爱其母亲,专诸深感公子光的厚恩,即以死相报。
太湖多鱼,而僚尤喜吃炙鱼。吴国有一庖厨太和公“炙鱼”的本领了得,专诸便去拜师学艺,三月即成。此后,司马迁用他极富传神之笔,为我们再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历史场景: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公子光佯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
僚虽然处处防护,无奈专诸一击得手,锐不可挡。而公子光的配合,机智缜密,终于一举夺得王位。专诸被僚的卫士所杀,而他则以自己的义举,成就了创造吴国鼎盛辉煌、称霸春秋诸侯的吴王阖闾。
二
僚死后,他的儿子庆忌不得不逃往卫国。庆忌勇猛无畏,力量过人。相传他能手接飞箭、折熊扼虎,时称“吴国第一猛士”。为了报杀父之仇,庆忌四处筹集兵力,以备攻打吴国。面对这样一个无敌勇士,阖闾十分焦虑,寝食难安,问计于伍子胥。至刚者至柔克之,伍子胥向阖闾举荐了“迎风则僵、负风则伏”的要离。
要离也是吴国人,家住鸿山山北,其父为职业刺客,而他也是击剑能手,以捕鱼为业。比起专诸的威武,要离却生得身材瘦小,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形容丑陋。然而就是他仅凭三言两语,把曾经入水斩杀河神的东海猛士椒丘欣,羞得掷剑于地、掩面而去。要离自荐去刺杀庆忌,而他“导演”的确乎是一部史诗级的“斩首”行动。
期间,要离与吴王有了一次震撼心灵的对话——
“庆忌的勇猛你听说过吗?我坐上四匹马拉的车也追不上他,我用弓箭射他,他能把我的箭矢抓住,并横腰折断。我看你身材这么矮小,他完全可以把你举起来抛出去。”吴王不无犹豫地问。
“庆忌之威,吴国谁人不知?不过我听说龙虽威猛,却最怕蝇蛆钻进它的麟甲。大王为何不让我一试呢?”要离自信不已。
为了消除庆忌的疑心,要离对吴王说:“请求大王杀死我的妻儿,再断我一臂,便可消除庆忌对我的疑心。”吴王摇头说:“你帮我杀掉敌人,我又怎能杀死你的妻儿?”要离回应:“一个战士,怎么可以享受家庭的温暖呢?大王只需要在我回来之后厚葬他们就行了。”深谋远虑的要离早已视死如归。
这就是侠客的血性,为了国之大义,他们足智多谋,舍家取义,不惜慷慨赴死。
朝堂上,阖闾与伍子胥、要离共同上演了一场精心设计的“苦肉计”。一切如要离设计的那样,阖闾雷霆震怒,断了要离一只臂膀并将其投入监狱,伍子胥设计让要离逃离吴国,投奔庆忌。阖闾闻讯再次下令杀死要离的妻子,并焚烧弃尸于闹市。
要离投奔庆忌,多疑的庆忌经多方打探知其真实,终于将其视为心腹,令他训练士兵,修其舟舰,准备攻打吴国复仇。
机会如期而至。公子庆忌率兵乘船伐吴,庆忌听从要离建议,亲自在船头坐定指挥,而要离则手执短矛在一旁侍立。借着颠簸摇晃之势,要离决然地以短矛刺入庆忌心窝。此刻,庆忌才醒悟要离断臂的真正目的。他忍着剧痛,单手提着要离,把他的头投入水中,如此三次,然后又将淹得半死的要离横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笑着对他说:“天下居然有像你这样的勇士,竟然能用这种苦肉计来刺杀我啊!”
面对冲上来要把要离碎尸万段的卫士,庆忌摆了摆手说:“这个人是天下少有的勇士,我们怎么可以在一天之内杀死天下两个勇士呢!”“你们不要杀死要离,可以放他回吴国,以表彰他对主人的忠诚。”庆忌说完用手抽出刺穿身体的短矛血流如注而死。
要离回国后,吴王阖闾亲自迎接,并要重重赏赐他。要离却不愿接受封赏,他说:“我杀庆忌,不是为了做官发财,而是为了吴国的百姓生活安宁,免受战乱之苦。”说完,即拔剑自刎。
伯渎河为之悲怆呜咽。勇士彼此相惜,撼人心魄;侠客心念苍生,感天动地。陆游为此而感怀:“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
他们能屈能伸,把自己的热血挥洒成不拘一格的人生风景。岁月流逝,那些勇士侠客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而伯渎河滋养的血性却依旧绵延。
三
明朝三十二年,伯渎河旁东林书院讽议朝政、指陈时弊、锐意图新的志士高声,又一次响彻云霄,震动朝野。
东林书院原为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由地方官李夔为儒学大家杨时传授孔孟学说所建。“书院在锡伯渎之上,东望梅村二十里而遥,周太白之所从逃也。(王阳明撰《东林书院记》)”。此处,前有伯渎河,西有古运河,河上舟楫穿梭,周边林木葱郁,保安寺内宏大幽静,很像其时的庐山东林寺。于是,书院取名东林书院。杨时在东林书院讲学18年之久,他离开后,东林书院逐渐荒废。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农历十月,任司员外郎的顾宪成因其直言敢谏,触怒皇帝,被革职回到老家无锡张泾。回乡后的顾宪成与同道一起,在无锡东门弓河边修建了新的东林书院。从此,这座书院便与顾宪成撰写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名联,一起载入了中国文化史册。
顾宪成会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时称东林八君子)等人,发起东林大会。
在这里他们讽议朝政,指陈时弊,裁量人物,高标独立,研究经世致用之学,可谓于万马齐喑中开启了明清实学思潮的先河。朝廷之士仰慕他的风范,多和他遥相呼应,由此东林名声大噪。
当这群狂悖傲世的文化人伤时忧世之时,皇帝的目光则格外阴冷:“当是时,士大夫抱道忤时者,率退居林野,闻风归附,学舍至不能容。”
天启初年,东林党人周宗建上疏朝廷究论阉党魏忠贤,其中淋漓的笔墨惊心动魄,他痛斥魏忠贤“千人所指,一丁不识。”皇帝把上书人夺俸三月,以示薄惩。
其后,又一个东林党人跳出来了,他就是左副都御史杨涟。这位监察部的副部长在奏章中,一口气列举了魏忠贤的二十四条罪状。在他的号召下,“一时东林势盛,众正盈朝”,数日之内,竟有一百余疏。
忍耐毕竟有限。魏忠贤仅一家奴,何以会让他们招朋引类,议论汹汹?于是,一场对文化人的荼毒开场了。天启五年,已经被罢斥归里的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人,史称“东林六君子”被押解京师,入北镇抚司受审。
满腹经纶的文人在野蛮的棍棒之下,哀号无声,欲辩不能。不久,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被活活打死。魏大中死后,魏忠贤故意拖了六天才准许从牢中抬出,其时正值盛夏,尸体已经骨肉分离,沿途“臭遍街衢,尸虫沾沾坠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杨涟被打死时,“土囊压身,铁钉贯耳”。在魏忠贤之流的棍棒淫威下,杨涟依旧是傲骨铮铮、威武不屈。这位曾经被举全国廉吏第一的监察部副部长,在其留下的《狱中血书》中悲愤写道: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他们笑对刁奴恶棍的屠刀,慨然以对,直面死亡。杨涟和他身后的东林党人,真正表现出“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的大无畏精神。
天启六年四月,圣旨下达江南:“苏常等地书院尽行拆毁,刻期回奏。”于是,昔日学人云集的东林书院被夷为一片废墟,连院内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空。虽然此时顾宪成已死,但其信念之火不灭。此时主持讲会的是高攀龙,他在《和叶参过东林废院》的诗中,依旧发出傲然不倔的呐喊:“纵然伐尽林间木,一片平芜也号林”。
专诸、要离的遗风,也在寻常百姓中传承。在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时,这片吴侬软语的江南,却暴发了撼天动地的“开读之变”,十数万市民自发行动起来,抗议阉党暴政,积极声援东林。事后,带头抗议的市民颜佩韦等五人被残害致死,当政者砍下他们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再后来,新皇帝继位,魏忠贤自杀,东林党人冤狱平反。于是,人们又拆毁了魏忠贤建在虎丘山塘的生祠,用其木料石材为五位义士建造了一座大墓,并“列其美名于大堤之上。”
“蒸鱼闻匕首,除道哂要章(杜甫诗句)。”在伯渎河如梦如歌的烟水中,在张泾溪流袅袅的波光里,曾经负载过多少铁血男儿气吞万里的抱负?他们以其张扬不屈的生命悲歌,把侠客志士的大义情怀汇入到中华民族精神的浩浩长河之中。
千年之下,终究不朽。江南大地,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彰显出平和中的坚毅、柔弱中的刚强、大义中的风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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