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这段话在我的“名言录”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一 投湖自溺而亡
1927年6月2日上午8时,王国维来到清华国学研究院办公,料理事务如常,并与同人谈及下学期招生事宜。随后,他离奇地向事务员侯厚培借了五元钱,独自悄无声息地走出清华园,在校西门雇一辆洋车来到三里地外的颐和园,花六角钱买了一张门票,叮嘱车夫在原地等候,10时左右独自向园内走去。
在园内,王国维闷不作声地徘徊于长廊之间,后踱步至“鱼藻轩”前的昆明湖畔独立沉思,燃尽一支纸烟。
11时左右,突然一头扎进水中。池水仅至腰部,但淤泥积得很深,虽有园丁“忽闻有落水声,争往援起”,不到两分钟,就把人救起,但发现他的口鼻都被淤泥堵住,已窒息而亡了,而他的衣服尚未湿透。
他的身上带有遗书,开头便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
一代国学大师由此告别了凡尘。对于王国维的死因,众说纷纭:一说是为清王室殉节;二说是为文化求亡;三说是担心北伐军迫害;四说是欠罗振玉的钱还不上……真相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二 求学之路 苦闷忧郁而成《人间词话》
王国维(1877年—1927年),初名国桢,字静安,晚号观堂,出生于浙江海宁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王乃誉博学多才,却难得功名,对儿子寄望甚大。
王国维自幼体质羸弱,性格忧郁,四岁丧母,七岁入私塾,十一岁学习八股,十五岁参加海宁岁试,中秀才,为“海宁四才子”之首。
然而,他先后两次考举人都名落孙山,但在博览群书过程中,对史学、校勘、考据之学及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于1895年11月,在家乡与莫氏成婚。
1897年,迫于生计,他在同邑陈枚肃家任私塾先生,但不安分于师,向往出国留学。
1898年,王国维由父亲王乃誉亲自陪送,踏上了赴上海求学之路,进入罗振玉创办的东文学社,学习日文之余,兼学英文及西方哲学。其间,他担任《时务报》的文书兼校对以维持生计。
罗振玉可以说是王国维的“贵人”,他是近代考古学家、农学家、教育家。“甲骨四堂”之一。后任溥仪“帝师”,成为“保皇派”,参与策划成立满洲国,并任多种伪职。
罗振玉与王国维
1900年底,王国维在罗振玉的资助下,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学习。但4个月后,因脚疾复发,不得不回老家海宁治疗。
1902年,王国维赴武昌农学校任编译工作,并在罗振玉创办的《教育世界》上介绍近代西方学人及国外科学、哲学、教育学、美学、文学等领域的先进思想。
1903年,在罗振玉推荐下,任通州师范学校(今南通师范学校)教习。讲授伦理、国文。 1904年,罗振玉在苏州创办江苏师范学堂,邀王国维前来任教。
1906年,罗振玉被任命为清廷学部参事,王国维随他北上,担任学部“总务司行走”,充学部图书馆编辑,主编译及审定教科书等事宜。7月,夫人莫氏病逝,王国维回家处理丧事。
1908年3月,续娶潘氏为妻。携眷北上返京,赁屋于宣武门内新帘子胡同。
王国维自1898年起,以攻哲学为主,研究了康德、叔本华、尼采哲学,结合先秦诸子及宋代理学,又攻西方伦理学、心理学、美学、教育学。他自称这一时期为“兼通世界之学术”之“独学”时期。代表作有《红楼梦评论》及《静庵诗稿》、《人间词》等。
1908~1909年,王国维“厚积薄发”。他发表的《人间词话》一书,是中国近代最负盛名的词话著作。他用传统的词话概念、术语和思维逻辑,较为自然地融进了一些创新的观念和方法(即境界说,脱离简单的“言志”、“抒情”)。
该著作是作者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之洗礼后,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所作的评论,在当时新旧两代的读者中产生了重大反响。《人间词话》在理论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在一些问题上颇有创见。
此时的王国维处于思想观念的动荡期,个体在精神上处于迷茫和痛苦的洗礼。他身体是虚弱的,而性格也是忧郁的:“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胸臆。”
最终他涉足到康德、叔本华哲学,希望通过哲学能够揭示人生的真理,摆脱人生的痛苦与无奈。但又感叹:“哲学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
王国维陷入了“可爱”与“可信”两难境地的烦闷之中,他不得不放弃哲学的研究,另寻解脱之路。于是,他的学术注意力由哲学移于文学,因为文学本身的非功利给他带来了审美的愉悦,于是他撰写了《人间词话》。
该书2020年4月,被列入《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高中段。
现在,我们常用《人间词话》中“成大事”的“三重境界”来解析爱情离合、仕途升迁、财运得失等等。大师的阐释与这俗世的轮回的确是不谋而合的。
洞悉人生,爱情也罢,仕途也罢,财运也罢,所有成功的个案无非都是经历着三个过程:有了目标,欲追求之;追求的过程中有所羁绊,坚持不放弃;成败关键一刻,挺过来了,喜获丰收。
如果用大俗话解释一下,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俗中有意境)。
三 北洋生活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年底,王国维与罗振玉一起携全家老小赴日本避难。
在日本京都的四年,是王国维一生中比较悠闲、放松的时光,他自述此间“生活最为简单,而学问则变化滋甚。成书之多,为一生冠。”
依靠罗振玉每月付给的生活费,大量阅读罗振玉家藏的古籍、古器物拓片,和罗振玉在学术上相互切磋(以帮助罗整理书籍作为回报)。
他的治学兴趣由哲学转为文学,又由文学转向经史考据,尤其醉心于考据古文字、古器物、古代史实等。他们共同创作了《流沙坠简》一书,引起很大反响。
1916年年初,因经济所迫,王国维只带领长子王潜明从日本回国,担任《学术丛编》主笔,兼仓圣明智大学教授。主要从事甲骨文字及商周历史研究。
1922年年初,王国维允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通讯导师,但没有接受酬金。
1923年春,由蒙古八旗贵族、大学士升允举荐,王国维与罗振玉、杨宗羲等应召任清帝溥仪的“南书房行走”。按清代惯例,这种相当于“帝师”的人物,大都应是进士、翰林以上学问渊博的人,而王国维只是布衣出身,绝对属特例。
到了7月,溥仪手令,王国维“加恩赏给五品衔,并赏食五品俸”。按照住房标准,搬入地安门内织染局10号的两进四合院居住。
年轻的溥仪见他眼睛不好,时而亲手为他布菜,时而关怀有加,有回还降旨允许他在紫禁城骑马。王国维感激涕零,说清朝能以布衣身份享受这种礼遇的臣子,除了朱彝尊,就是他了。
然而,好景不长。1924年冬天,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不顾北洋政府与皇室签署的退位《优待条例》,带兵驱逐溥仪出宫。王国维引为奇耻大辱。愤而与罗振玉等前清遗老相约投金水河殉清(清朝),因家人苦苦阻拦而作罢。
四 入清华“五星聚奎”
1925年2月,清华大学聘请哈佛海归吴宓(读音密)主持国学研究院筹备事宜。在胡适、顾颉刚等人推荐下,加之吴宓亲自到王国维寓所,恭敬地先行三拜如仪大礼,然后再提聘请之事,王国维很是感动,在禀报“皇上”,得到“恩准”后,携家迁往清华园,就任国学研究院教授之职。
待九月秋季开学,王国维与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吴宓(一说李济)被称为“五星聚奎”,从此五教授桃李满天下、弟子遍充中国史学界。
五星聚奎
在清华,王国维讲授《古史新证》及《说文》、《尚书》等课程。这两年是他一生中景况最好的时期。同事相处和谐(陈寅恪、吴宓最知己)、研究环境良好、住宅宽敞舒适,生活安定。
王国维一生著述六十二种,批校的古籍逾二百种。这位集史学家、文学家、美学家、考古学家、词学家、金石学家和翻译理论家于一身的学者,有一次上课时坦言,他对《尚书》十之五六不懂,《诗经》也有十之一二不清楚,令在场的师生大为震撼。
清华的授课方式很有意思,王国维往往不讲,学生讲,他时而点拨;梁启超一讲到底,学生不讲;陈寅恪是讲一半,学生问一半。
王国维爱逛琉璃厂,买点旧书,顺道去小酒店喝点酒,配些煮花生煮毛豆,虽酒量很小,却乐此不疲。晚上,他一个人玩会纸牌,十点前一定是要睡的。
学生王力对“偶像”曾有这样的描述:“留着辫子,戴着白色棉布瓜皮小帽,穿长袍,勒一条粗布腰带,一个典型的冬烘先生的模样。”
连眼高于顶的鲁迅先生都说:“要谈国学,王国维算是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不过,老实得像火腿一样。”
然而,他偏爱的长子王潜明却不幸于1926年9月在上海患伤寒病逝,年仅27岁。之前,家里也是亲人不断离世,令他伤心不已。
丧事办完后,罗振玉不打招呼就把女儿接回天津家中(好友结为亲家)。因遗产诸事使家庭矛盾激化,罗、王两亲家往来信函,纠缠不休。最终,罗振玉写信跟王国维断绝了关系。这对本来就精神脆弱的王国维,更是雪上加霜。
五 离奇死亡
1927年5月间,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打到了河南,即将北渡黄河。又听说两湖学者叶德辉、王葆心等一代名儒被抓砍了头,北京的遗老遗少们甚为恐惧,忧心忡忡。
6月1日,清华国学研究院第二届学生毕业,中午,师生举行会餐,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教授各入一席,师生畅谈别情。
据在场的研究生柏生回忆说:“座中(王国维)先生为吾侪言蒙古杂事甚畅,其雍容淡雅之态,感人至深。”
宴席将散,梁启超起立致辞,历述同学们之研究成绩,并谓:“吾院苟继续努力,必成国学重镇无疑。”同学们听了十分兴奋,欢笑声鼎沸。
宴毕,王国维与众师生作别如平时,而后随陈寅恪至南院陈宅,二人畅谈至傍晚。是日晚,王国维在自家宅中会见谢国桢等同学,依旧是谈笑和怡。
6月2日,就发生了文章前述悲剧一幕。死时,王国维刚刚五十岁。
1927年6月3日,王国维入殓,停灵于成府街之刚秉庙,7日,罗振玉来京为其经营丧事,16日举办悼祭。
王国维的祭奠活动非常隆重,不仅皇室、清华大学隆重哀悼,而且连日本京都等地都有拜祭,陈寅恪、吴宓行的是跪拜大礼。
好友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中,对其死因做了解释和评价:王的自杀绝非世人所说的个人恩怨,或经济方面的索债等等。而是殉文化而死,是不忍见到即将衰亡的中国文化那令人心酸的悲怆结局而死,其一死是对当时混乱无序的时局和世风日下的现实做出的近似“尸谏”的抗争。
王国维与陈寅恪
王国维逝世一周年忌日,清华学生们捐出了五百元奖学金,为其在清华园外的七间房筑碑,由梁思成设计,陈寅恪撰写碑文,其中有一段文字为这位国学大师进行了画龙点睛: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
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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