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国学,为何有人赞有人骂?
国学,是一个本不新鲜的话题。还记得前不久,不少所谓女德班打着兴复国学的旗号,在社会上招摇撞骗,洋相百出。关键是,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家长舍得一掷千金,让自己的儿女好好接受一下所谓传统文化的熏陶,实际上,后果如不少读者所知,这些挂着金字招牌的国学不但没有教会他们的子女什么,反而让他们受尽折磨,痛苦不堪。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对于江湖上国学骗子的忽悠以及一些家长不理性的盲目追捧,我们必须要追问一句,国学到底是什么?不解决这样一个理论上的问题,这样的悲剧,将仍有可能发生。鄙人不才,愿就此话题谈谈自己不成熟的见解。
首先,国学在最早的时候,是贵族的特权,是一个社会等级的标志。这与"国"字,有莫大的关系。先秦时期的国,不同于我们今天的主权国家概念,而是指的城墙,由征服者所建立起的防御城池。商周鼎革之际,周人灭商,行"国野制",以示区分。所谓国就是居住在城中的周人,其经济条件有差异,但都属于周族的系统,当兵打仗、政治决策上拿主意,全得靠他们,所以后来周厉王昏庸,才有所谓"国人暴动"。而野人也非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类,而是被征服者,被击败者,比如商人,不过,这里要注意,商人的文明水平,当时要高于周人,所以周人虽然有征服者的姿态,但对商人的文化却是一种学习的态度。于是周人文明迅速进步,国中之人的学问,尤其是国人中的佼佼者"君子群体",开始脱颖而出。
君子,为道德高尚者,但这个道德,可不只是尊老爱幼一类的内容,而是要学习一系列内容,来充实自己,只有这样,才算是君子,什么内容呢?就是孔子所说的六艺,即射、御、礼、乐、书、数。这就是最早的国学,我们可以看到,国学在这里可不只是尊孔读经那么简单,而是涵盖了人各方面的发展,用今天的话讲,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过,也不要说国学是中国人祖宗首创,几乎同一时期兴起的波斯帝国中,他们的皇族阿黑美尼德家族,给贵族定的规矩就是要"骑马、射箭、说真话"。人类文明早期的贵族教育,都有一种野性的尚武传统充斥其中。这是国学能够被当时人认可的重要内容之一。是最早的国学。
后来,随着中国大一统秩序的确立,国学的内容逐渐开始发生变化,比较重要的一个标志,就是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要知道,此时的儒术,对于汉家的霸王之道,实际上是一种缘饰的作用,说白了,就是儒表法里。当然,这也不是说儒家学说只是一种摆设,它对人伦秩序的规范,以及对礼乐传统的继承贯彻,实际上是得以延续并发展的。而其余学说则被官方意识形态所摒弃掉,曾经作为一种贵族标志的"国学",也在这里发生了一种变化,那就是突出强调达到稳定与统一秩序的目的,而达到这种目的的,就是对人伦道德传统的强调,这与最早国学中尚武精神,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偏差。
汉代以儒术为尊的国策,其意义在当时并没有得到重视,不过,它却为一千多年的中国古代专制王朝肉食者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参考。到隋代,隋文帝将选人用人权收归中央,并决定以对儒家经典的修习和国家律令的了解程度来选拔人才。这种对文治的强调,实际上也让国学逐渐隐去了武功的一面,开始成为协调社会不同等级之间关系的重要内容,国学,与国策合二为一,贵族传统不再,国学的范围已经被拉大了。
两宋以后,对科举制度的发展贯彻,开始从原先的平面展开,开始纵向渗透,而作为科举制度依托的儒家经典,其中内容自然也被内化到了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从皇室到平民家庭,未成年者看三字经,长大些的读四书章句集注。不过要注意,这里的国学"要从娃娃做起",已经与国学今天推崇的祖师爷孔子的思想,产生了不小的冲突,因为孔夫子可说过,吾十有五而致于学,国学是强调重视知识的学习与道德的培养,但绝不像以后的人那样心急,这对于今天不让娃娃输在起跑线上的一类口号,实际上有着莫大的讽刺。
影视剧中的孔子
如果说科举制度的存在,尚能让国学与国家治理达到有效的契合,但到了清末新政中废除科举制度的消息传出后,这样一种契合度开始降低,国学的功利性一面开始减弱,而在此一时期,外战的失败与西方物质文化的冲击,更让不少当时新旧之交大环境中的传统知识分子感到焦虑和怀疑,于是《劝学篇》横空出世,试图以体用来协调东西学之间的矛盾,通过对西学"用"一面的定义,中国传统中的"国学"概念,也因"体"的框定而进一步固化。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回望过去的历史,中国文化的发展,离不开外部文明的输血,比如宋明理学之所以能兴盛,就与其在宇宙观和内心世界的探讨上,大量引入佛教的相关理论有关。如果说宋明理学是国学的内容话,那曾为其所汲取过理论养分的佛学,又该怎么算呢?因此,国学绝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文化那么简单,它是世界文明的结晶,是不断发展的。由此来看,今天很多人抱着《弟子规》、《三字经》邯郸学步,故步自封,乃是不懂中国历史之使然。
李零先生曾说,国学是国将不国之学,这句话不只是就近代中国文化认同危机所言,更是对整部中国历史的全面观察。从最早的周武王灭商,到后来的理学兴起,国学的内容也随着王朝疆域的拓展,而越来越大,开放进取,应该是国学活的灵魂。任何将其简单化、教条化的行为,都是应当予以抵制的。知史可明兴替,知史,亦可明国学,一个不那么严肃,不那么僵化的国学。
参考文献:
司马迁《史记》 中华书局
罗志田《权势转移》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李零《丧家狗》 山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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