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天重发《国学与茶文化》的第二部分：辨义。作为＂晚清中兴大臣＂的曾国藩，也是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他在清代著名学者姚鼐、考据大师戴震观点的基础上，把国学分为四类：考据之学，词章之学，经世之学，义理之学。余悦研究员在演讲中，条分缕析了茶文化与国学考据、词章、经世、义理方面的内容和精神内核，充分论证了茶文化与国学的四门之学也是相通的。

国学与茶文化

余 悦

二、辨义

国学与茶文化，到底有哪些相通的东西？国学到底包括哪些方面的内容？国学的范围，可以说凡中国学术都网罗其中。

而中国旧分书籍为四类，称为“四部”，即“经、史、子、集”；又因为藏之四库，故又称为“四库”。清朝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由清朝大臣、目录学家纪昀担任总纂官的（四库全书》历时十年才告完成，共收书3470种，36000多册，也还是分为经史子集四部。纪昀字晓岚，是现在清宫电视剧中的活跃人物纪晓岚的原型，当然，真实的人物与电视形象是有很大差别的。

不过，还有另一种分法，清朝著名学者、古文“桐城派”代表姚鼐认为学问的途径有三个方面，即义理、词章、考据，清朝思想家、乾嘉时代考据大师戴震也有相同的看法。后来，曾国藩又增加了“经世”一门。因为曾国藩既是官员又是学者，是当时的‘中兴大臣”，他的话虽然并非“不二法门”，却得到学界公认。一般来讲，现在普遍采用曾国藩对于国学的概括。

国学被分为类，又“称四门”：

一是考据之学。包括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辨伪学、辑佚学、文字学、声韵学、训诂学等。

二是词章之学。包括诗学、词学、曲学、文章学、小说学、俗文学等。

三是经世之学。包括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史学、地学、兵学、农学、工学、商学、医学、数学等。

四是义理之学。包括经学、子学、玄学、佛学、理学、哲学、宗教等。

从这方面来看，茶文化与国学的四门之学也是相通的。为什么呢？一是我们可以看茶文化有没有这四个方面的内容；二是看他们精神内核有没有相通的东西。

首先来看考据之学。

我们曾经花了十年的时间，把先秦到清末，包括《四库全书》有关茶文化的文献资料汇编起来，搜集的原始资料有五六百万字，最后整理成书出版的印《中国茶文化经典》有二百五十万字。这还不是所有茶文化的古代文献，因为当时《四库存目丛书》、《续编四库全书》等大型图书没有出版，现在还有一些书在陆续出，我们又有很多新的资料发现。

所以，我们院图书馆的馆长、副馆长正带领一批学者在做这方面酌资料钩沉工作。除了儒家古籍著作，我们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查，如佛教经典、道教经典、地方志等，这里面的资料还有很多。考据之学是一切学术的基础，也是研究茶文化的基础。现在迫切需要更多有识之士来做这方面的工作，否则那么多的文献资料根本不可能在十几年、二十几年内整理出来。

另外，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还有相当数量的少数民族文字的茶文献需要进行整理。比如曾经担任《中国西藏》杂志主编的廖东凡先生说，文成公主带茶叶入藏在藏族文献中没有记载。中国学术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你说某某东西有，这个不难，因为你读到了典籍，有确切的文字记载。如果你说某某东西没有，要下这个结论，就比较困难了，除非你非常有学问，非常有眼光，否则就有可能使你的看法被新材料推翻，成为笑柄。

因此，你必须要把相关的典籍全部翻一遍，汗牛充栋的文献，没翻到没看到，你就不能下这个结论。现在廖先生下了，是信其有还是信其无，信其有就跟他走，信其无就还得去翻资料。茶文化的考据之学太多了，我在参加编撰伊《中国茶叶大辞典》的时候，当时就感到许多问题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如茶禅一味”最早出现在哪？各家说法，我们一一查证，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准确真实的依据。又如唐代刘贞壳说“茶有十德”，这是从日本转述过来的，中国的原文在哪里，目前无人知晓。所以说，考据之学对于茶文化任务太重了。

其次是词章之学。

茶的诗词，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数量众多。有的说两干多年前编成的《诗经》就是茶诗的源头，虽然依据并不充分，起码晋代左思的《娇女诗》就有写茶事的内容，这也就有1700多年的历史。单纯咏茶的诗词，如今可见的不下数干首，如果包括涉及到茶事的诗词，数量则当以万记。

从形式上来看，茶诗古体和格律、自由各体都有，还有宝塔体、回文茶诗，有唱和茶诗，也有联句茶诗，更不用说韵文体的还有茶词、茶曲、茶赋等。茶诗的内容广泛，涉及到茶文化的各个方面，如：写名茶，写名家，写茶具，写烹茶，写品茶，写制茶，写采茶，写栽茶，写颂茶，写送茶，写茶人，写茶山，写贡茶，真是林林总总，蔚为大观。写茶诗之人，几乎包括历朝历代的著名诗人，象李白、卢仝、白居易、皮日休、顾况、元稹、刘禹锡、杜牧、范仲淹、梅尧臣、苏东坡、黄庭坚、陆游等都有茶诗传世。

除了茶诗外，还有一些非常有名的茶联，如“一杯春露暂留客，两清风几欲仙。”我们用茶来待客，喝了茶能使每个人都得道成仙。甚至帝王都与茶联有关。这就是：“得与天下同其乐，不可一日无此君。”相传乾隆皇帝八十多岁才退位，有人说：“你千万不能退位，天下不可无君呀！”乾隆却说：君不可一日无茶。”这就留下了典故，留下了这幅茶联。还有两句是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为爱清香频入座，欣同知己细谈心”，都是名人诗句成为茶联。另外，还有一些有趣的回文字句，如趣言能适意，茶品可清心。”也可倒过来读，“是清可品茶，意适能言趣。”

茶事小说，唐代以前多在神话志怪传奇故事里出现，唐以后逐渐出现掺杂描写茶事的小说，宋元明清的话本小说、章回小说更是满篇茶叶香。象大家熟知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红楼梦》、《聊斋志异》、“三言二拍”、《老残游记》，莫不如此。现代的茶事小说也名篇甚多，如现实主义作家沙汀的短篇小说《在其香居茶馆里》，20世纪50 -60年代的茶事小说代表作是陈学昭的长篇小说《春茶》。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茶事小说又再次兴盛，《中国作家》等有影响的刊物都纷纷发表此类作品。真正代表当代茶事小说最高成就的，则是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分为《南方有嘉木》、《不夜之侯》和《筑草为城》三部，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反映茶文化的鸿篇巨制。作品先后获得“五个一工程奖”和中国长籍小说创作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作者也由此奠定了在中国小说界的地位。

茶与其他文学形式关系也非常密切，如有茶事传说、故事、谚语、谜语、楹联等。茶与艺术同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以茶为题材，或情节与茶有关的戏剧不在少数。最有影响的是老舍编剧的《茶馆》，以茶馆为载体，表现中国百年兴衰。江西以“采茶戏”为称谓的剧种受到群众广泛的欢迎。此外，还有茶歌、茶舞、茶乐；有茶的绘画、书法，如阎立本、钱选、文徽明、仇英、陈洪绶等都创作过茶画，苏东坡、黄庭坚、徐渭等都有茶的书法作品。凡是对茶的文学艺术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中国茶文化经典》，里面收录了许多古代的作品。对于近现代相关作品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中国茶叶艺文丛书》，它分为五本，一本是茶诗，一本是散文，一本是小说，一本是歌曲，还有一本就是论文。

再次是经世之学。

茶的经世之学，同样地存在。茶在古代不仅是“开门七件事”之一，同样是“经国之大事”。茶政、茶法的形成和发展，茶税成为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许多朝臣和地方官员的奏章都专门为茶事建言，这些都表明茶是和政治、经济、社会、农学、工学、商学不可分离的。自从中唐开始，随着茶叶生产和贸易的发展以及饮茶的普及，茶政、茶法座运而生。唐建中元年公元780年），朝廷开创了最早的茶税记录。后来，茶税逐渐作为一种定制，与盐、铁并列为主要税种之一；并设置盐茶道，作为主持盐政、茶政的机构；后又钦派盐铁使转运榷茶，专门主管盐、铁、茶等事务，以加强控制。现在，中国正在由农业文明走向工业文明，由农耕之国走向现代化国家，茶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我们不能忘记社会进程中的这一幕。

其实，茶文化作为“经世之学”的功能和作用依然不容忽视。只不过如今出现了许多新名称，象“茶业经营学”、“茶叶贸易学”，本质上还属于“经世之学”。如紫砂壶，一个壶要卖二十多万元，而且还是有价无货。现在市场上有很多仿名家的紫砂壶，还有一些名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做，就在壶上打上某某监制，这价格就差别很大。这些，和艺术设计是相关的。又如茶馆的经营，当我们走进一家有档次有品味的茶艺馆，实际上首先感觉到的是精心的艺术设计，它整体风格的把握，里面每一件装饰物，可能是一桌一椅，可能是一幅绘画，给人的印象都是不一样的。我曾经去过一家茶艺馆，注意到桌上的一个小碟，里面盛了些清水并放置了几块雨花石。我想这个饰物不错，他却说是烟灰缸。你看，茶艺馆的一件小摆设都是一项艺术品，实际上，艺术已经和我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了，和茶艺馆的经营联系在一起了，也和经世致用联系在一起了。

最后是义理之学。

茶文化为什么称之为文化？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茶的当中，蕴涵着人文精神，把儒释道三家的精神都融入其中。儒家的中和思想，这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体系中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今天来的有艺术学院的学生，学音乐史的，学传统音乐理论的，应该都很了解中国传统音乐的中和思想，学古代文论也要讲中和。中是不偏不倚，中庸之道。和是和谐、和睦、和气、和平。中和之道是儒家思想的“内核”。茶不象酒那么浓烈，茶喝起来可能会更清香，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这就把儒家的思想融入进去了。

释家，也就是佛教，有“茶禅一味”思想。茶和禅是相通的，茶和禅也是同一种意味的。茶在推进的过程中，非常重要的是佛门弟子的介入。唐代山东泰山有位降魔禅师打坐，为了提神就喝茶，众相仿效，相沿成习，慢慢地就使饮茶之俗在各地得到普及。名山出好茶，而且名山名寺名人名泉名茶总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茶禅一味”的思想也就一直延续下来了。

再一个就是道家思想，道教思想。道家和道教是有联系又有区别的。道家和道教最重要的是道法自然，要顺其自然，要夭人合一，要和自然融为一体。因为茶本身就是自然的产物，茶所谓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所以，我们在喝茶的时候实际上是与儒释道文化融为一体。

茶文化还融入了民间哲理。如云南白族三道茶，客人来了敬三次茶，叫做一苦二甜三回味。第一道茶是苦茶，第二道茶是甜茶，第三道茶是回味茶，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人生要吃各种各样的苦，才能苦尽甘来，而且人生总是有很多值得回味的地方，所以要喝三道茶。这些，也都应该属于义理之学。

这里，我还想用几首茶诗来作进一步的阐述。

唐代卢仝《七碗茶歌》讲到喝茶的感受，说是：“一碗喉勿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中国佛教协会己故会长赵朴初先生的一首诗：“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启功先生也有一首诗写道：“今古形殊义不差，古称茶苦近称茶。赵州法语吃茶去，三字千金百世夸。”

“吃茶去”是有典故的，典故出在唐代河北赵州的古观音院，也就是现在的柏林禅寺。当时，有一位高僧叫从谂禅师，此人可了不得。八十多岁的时候，从谂禅师云游到江西云居山，山上的主持对他说，您老大不小了，总要找个地方落脚。他就来到河北赵州古观音院，一直活到一百二十岁。有一件常人看来非常简单的事情，也就是几句问答，却成了影响千古的禅林公案”。相传，有人来到寺庙，从谂禅师问他：新近曾到这里吗？”回答说：来过。”从谂说：“吃茶去。”又来了一个人，从谂又问他，和尚说：投来过。”从谂又说：“吃茶去。”院主觉得很奇怪，就问：来过的人你叫别人吃茶去，没来过的人你也叫别人吃茶去。为什么呢？”从谂还是对他说：“吃茶去。”在佛教看来，禅是不可说的，要靠自己去悟，要靠自己在喝茶当中去体会，从而获得佛教的真谛。这些，都充满着义理。

南京是古都，是帝王之都，而且中国历史上饮茶方式的大变革就发生在明代朱元璋称帝之际。当时定都南京，进贡的茶叶是饼茶，上面有龙、凤的图案，非常精美，但耗工费时，贵的一饼茶值几十万两银子。贡茶劳民伤财，成为一大弊端。朱元璋毕竟是农民出身，他想老百姓太辛苦了，所以下令进贡散茶，饮茶方式也随之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此以后，中国就以现在流行的开水冲泡散茶的“清饮法”占主导地位。饮茶方式的改变，朱元璋的后代、被封为宁王的朱权，起了重要的作用。朱权是音乐家、戏剧家，他写了一本书《茶谱》，专门论述饮茶环境的选择，器具的挑选，清饮的方法，宾朋要雅客，谈吐要高雅。他倡导的一整套的饮茶规范，被称为“开千古茗饮之宗”。这样看来，南京与茶文化也就休戚相关了。南京又是文化重镇，是国学要地。在探讨国学与茶文化要义时，同样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