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拟就如上这个题目,主要因为“你为什么要去美国学东亚语言文化”是我一年多来回答了无数次的问题。即便效法《围城》中的哲学家褚慎明,准备一套自认为精彩的刻板回答,专等在帅哥面前卖弄,也早该厌倦了自己的陈词滥调。自从收到了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眼见大家对我本人和这个问题的兴趣与日俱增,更令我应对之间力不从心,因此决定将这个“刻板的回答”写下来,并加以闲聊时难以实现的深入和扩展,以酬答大家对我的关切和同情。
“东亚语言文化”(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ultures)和“东亚研究”(East Asian Studies)两个专业,外行人很容易混淆。有些学校分别设有这两个不同的系,如斯坦福大学,“东亚研究”侧重于研究东亚的经济、政治、法律等方面,对文化亦有涉猎,而“东亚语言文化”则侧重于语言文学。有些学校只有“东亚研究”一个专业,对政治经济和语言文学都有涉及,如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这种学校的东亚系一般更偏重于政经;只有“东亚语言文化”专业的学校也有,如威斯康辛-麦迪逊大学(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对主攻政经的学生,并不作文学素养的硬性要求,反之亦然。因此我个人认为,准备在东亚语言文化领域深造的学生不必在本科期间修读政经类课程以期增加优势。
“东亚语言文化”(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ultures)是美国许多优秀大学都开设的系(依学校不同名称略有差异,如也有叫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的)。学生将在中、日、韩三国的语言文化中选择一个作为学习和研究方向,并不兼顾。因此,掌握日韩语的中国学生,在申请这一专业时的优势也是有限的,所以并无特意学习日语或韩语来增加申请优势的必要。
在美国大学东亚语言文化系的中、日、韩三个方向中(个别学校还有朝鲜和越南研究的项目,但是很少),中国语言文化占主要地位。以2012年斯坦福研究生院东亚语言文化系的录取为例,今年全球一共录取了6人(包括我),其中5人都是研究中国的。所以,在申请这个专业时,中国学生因其语言和文化背景的关系,具有一定优势。
明晰了这些概念后,顺便说一句,美国的东亚语言文化系里面语言类、文学类、文化类的课程都有,我最感兴趣和擅长的是文学类。明确了这些之后,“你为什么要去美国学东亚语言文化”这个问题的确切问法就变成了“你为什么要去美国学中国文学”。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不知道是否有人把去美国学习中国文学当成一件滑稽的事。我也不能确定,去美国学习中国文学到底是不是一件滑稽的事。我只能说,对于我本人来讲,这是最具有吸引力的选择。
我本科学的是比较文学。请不要再问我什么是比较文学了,如果说标题上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一年,那“什么是比较文学”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四年有余,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比我权威的答案也有很多。如果有人对此有兴趣,可以参阅相关书籍,或者百度一下也行。
比较文学是一个贯通中外的学科。我个人的心得是,比较文学的学生比一般中文系的学生“心要野”,同样的课题,中文系的学生拿过来就会采用“打井”式的研究方法,而比较文学的学生一定忍不住“东张西望”,寻找这个题目的“海外关系”。比较文学是一个光彩夺目的窗口,给予你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全面的角度。比较文学视域下的中国文化,就像是玻璃房间中的钻石,通体透亮,熠熠生辉。跨文化研究的魅力,令人入其门而欲罢不能。我将受四年比较文学专业教育后,学位论文仍做纯中国文学课题视为学艺不精的表现。因为比较文学所教给你的不单是一种做研究的方法,更是猎犬一样敏锐的学术嗅觉和骐骥一般驰骋千里的魄力。总而言之,我非常热爱自己的专业,立志要在这个领域做下去。
然而,美国大学的比较文学系没有一块固定的“阵地”,你进了这个系,可能让你去比较法俄文学、英德文学,因此要求学生尽可能掌握多门语言,熟悉多国文学,这个专业极难申请,且有可能把我挚爱的中国文学荒疏了。而在美国的东亚语言文化系,则是用西方人的视域、方式和语言研习中文,这就是典型的比较文学研究,只不过比较的一方限定为中国罢了。斯坦福大学东亚语言文化系的系主任王斑教授(Professor Ban Wang)同时也是比较文学系的系主任,足可见这两个专业的紧密联系。因此我认为,这是中国比较文学系学生最对口的专业。所以,我不是去美国学中文,而是去做跨文化研究,在这一领域,美国是非常领先的。
事实上,作为被无数次提问的对象,我早已感到“你为什么要去美国学东亚语言文化”这个问题有其隐含的意思,就是“去美国学东亚语言文化是没有意义的”,在有些人的概念里,这个专业既冷僻又寥落,学了它,搞不好会在异国他乡沦落为无业游民。
我承认,我听说过有人名校东亚系毕业,找不到工作去迪斯尼扮公仔了。在此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人文社科专业的学生,我能看到这个专业前景光明的一面。当今世界,中国是美国愈发重要的潜在伙伴和敌人,而在1942年,珍珠港事件后4个月, 60%的人还不能在世界地图上指出中国的位置所在。可以说,近百年来,美国急需恶补有关中国的一切知识,那就需要在学术上,将中国置于手术台的无影灯下,做最细致的剖析式的探索。东亚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应运而生的,而其中培养出来的佼佼者,正是美国社会求之若渴的人才。这些人中研习文学者,所充当的角色就像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钱钟书先生,他在牛津时的学位论文题目为《十七世纪及十八世纪英国文学里的中国》(China in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 ,英国女王于1986年10月访华前,曾调阅此件。这样一个经典的跨文化研究的成果,对中外文化交流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而在整个世界日益重视和珍惜中国古典文化的今天,这一事业将因创造难以估量的价值而受到空前的关注和尊敬。
或许,能够被这些“海市蜃楼”打动的痴人只有我一个。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家国天下的命运是飘渺的。我从不认为选择人生道路可以完全超脱功利考虑,但也从未想过去选择一个只为柴米油盐的事业。在我眼里,除了这个专业以外,其他的道路都属于后者,因为只有这个专业让我感到自我价值的最大实现,既有对天赋的成全,也有对梦想的追求。我将尽最大的努力,做一个终生不渝矢志的人,并将此视为最大的成就和荣耀。
卑微鄙陋如我,似乎配不上斯坦福壮丽的大门,我想承蒙不弃的理由,或许就是我对于我所申请的专业有如上的理解和感情。一时兴起写的这篇东西实在称不上好,留学大军涌动的今天,它没在讲选专业、申学校、找工作,却讲了一堆可能是废话的东西——爱、理想和青春。
2012年7月17日零时五十三分
二稿于2012年7月18日十八时五十三分
Harold R. Isaacs, SCRATCHES ON OUR MINDS: American Imagines of China and India, New York: The John Day Company,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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