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现象,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国学的春天真的来临了。忧的是,套用文艺界的一句话来说:“贵圈真乱”。
近观众象,渐欲迷人眼。
先看传播主体。鱼龙混杂。其中确有真正的学者在潜心研究并传播国学,然而整体看,“多乎哉,不多也”。中国传统文化有过断层,国学大师早已难觅仙踪。现在一些传播国学的达人,大多学中文出身,颇有些不约而同的韵味。其中鲜有学哲学、历史学背景的学者身影,也是一大怪事。不过,对此也许并不难理解。大概学中文出身的人会讲“故事”,绘声绘色的那种,并且深谙传媒之道。至于学哲学出身的,大多“玄之又玄,众玄之门”,不受待见。学历史出身的,又信奉“文人不能修史”的成见,坚守信史,“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还有一些半路出家的林间“高人”,著名的莫过于“终南隐士”,自号道长,道袍飘飘,仙风道骨,人称“大师”。更多的则是一夜间不知从那个地面上冒出来的众多大家,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都是,他们自办书院学堂,招些蒙童,聚徒讲学,学起孔夫子创办私塾的模样。还有一些社会名流也混迹其中,玩些国学概念,以显深沉。
人多,热气大,劲头足,好办事。多元主体的力量,辐辏在一起,形成了国学传播的合力,尤其是一些闻人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功不可没。不过,一些传播主体的专业性着实令人生疑。诸如把“小人”说成“小孩儿”;把“无为”说成“明明知道没有结果而仍为之”;把“礼之用,知为贵”说成是孔子名言;把“食色,性也”说成是孟子说的……如此等等,笑料频出。
再看传播内容。内容普及,成就斐然。但是,不少内容,剑走偏锋。一些学理,似是而非。比如把“天人合一”诠释为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以此来突显中国传统文化的过人之处。这是个普遍的误区。不少专家也持此说,以讹传讹。不过,这个哲学命题过于高深,深究学理,近于苛求。好在传播出去也没有什么害处。有些内容,良莠不分。比如,见过不少地方的墙上和宣传栏上,一本正经地画着中国古代的“二十四孝图”。听说河南新乡还有一个“二十四孝馆”。传播传统孝道,可谓用心良苦。然而,可曾仔细研究过“二十四孝图”中所包含的文化意蕴呢?比如,其中有一则著名的故事,叫做“郭巨埋儿奉母”。说的是有一个孝子叫郭巨,家境并不宽裕,其母亲溺爱孙子,经常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孙子吃,自己却舍不得吃。郭巨见后很是惶恐,认为这样对母亲健康不利,有妨天寿。于是他偷偷地与妻子商议,决定把儿子埋掉,以省出口粮,事奉母亲。妻子也含悲同意了。正当郭巨在庭园中挖坑准备埋儿的时候,不料挖出了一坛金子,上书是天赐礼物,供其专享。于是,郭巨一家从此过上了富裕和美的生活。这故事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毛发直竖。它不但背离人性,更有违法律。“二十四孝”中还有一些类似的内容,以谎诞不经的故事来阐述愚孝精神,这可是现实社会需要的么?此外,还有一些“大师”,则大讲“风水”、“算命”、道教“法术”,以此教导人们如何消灾免难,升官发财。真是无奇不有。
再看传播形式。形式新颖,层出不穷。除了大众传播,对成人惯常的方式是“讲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至于故事的出处真假,无关宏旨,可以不管不顾。既然大家喜欢,那就不妨多讲点故事,越猎奇越好玩,皆大欢喜,何乐不为。通过讲故事的方式传播国学,确有可取之处。因为大众喜欢以听故事的方式接受学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有些高手把故事讲到了离奇的程度。曾经在一个干部培训班上,巧遇一个大师,自吹北京军区有个司令,患了喉癌,后来听了他的建议,把他家院子中间一棵大树吹了,喉癌不治自愈,活了96岁;有一次那英请他解签,他说:“你有外遇”!那英当场跪了下来,拜他为师云云……这位“大师”在干训班上大讲其用《周易》算命、看风水,如何灵验,如何神奇,下课后干部们列队求他算命……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对于稚子,民办的“国学堂”、“书院”之类,早已遍地开花。稚子们穿上汉服,行跪拜礼,习书法,练武术,背诵《三字经》、《弟子规》等等。对此,应予鼓励。但是“过犹不及”,有些家长走上极端,让孩子放弃正规学校的学业教育,专习所谓“国学”,误人不浅。
总之,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原不值得大惊少怪。只是国学热中,需要有冷思考。时代呼唤着真正的国学传播大家。但是目前研究国学的学者现状则是:有史料的,未必有归纳;有归纳的,未必有逻辑;有逻辑的,未必有见解;有见解的,未必有口才;有口才的,未必有哲理;有哲理的,未必有文釆……此事古难全。若能把史料、归纳、逻辑、口才、见解、哲理、文釆融为一熔,方是值得期待的大家风范。
写于2017.5.25下午
陆卫明
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西安交大马克思主义学院政治学系主任。
END
人文交大∣人文学院·微信公众号
前沿思想 文字交汇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