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长安108坊》平康坊《平康轶事》之“新惹桂枝香”
平康坊的位置
颜令宾简介(颜令宾百科)
“空海啊!当真可以吗?”逸势问道。
今日,说好要前往平康坊妓院。
“不可以吗?”
“你是和尚啊!”
“当和尚之前,我可也是个男人喔。”
“如今是和尚。”
“如今也还是男人。”
说完,空海就笑了。
-梦枕獏《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杨妙儿家的莱儿
夜晚的平康坊北里三曲,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每家的雕窗薄纱之上散射着红烛柔和温暖的光。夜色阑珊的平康坊,偶尔能听到这些朱门青楼之内的歌舞乐声和连连的笑声。
北里三曲的位置
杨妙儿已经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此时的她正坐在北里前曲,从东向西数,第四家院内的厅堂之上。时间过得真快,青春太易逝去。杨妙儿回想起当年,她也是这平康坊的名辈。
“多少青春年少的才子对我趋之若鹜,奈何光阴流逝,美貌不再,如今自己成了假母(鸨母)。但不管如何,也算是自己多年努力,挣得的一份产业。”杨妙儿自言自语道。
“北里三曲”的一大片街区的性质,在后世被称为寻花问柳的青楼,在西方则被称为红灯区。其位于平康坊北门之东,也就是坊“十字街”的东北片区,而这个东北片区又被一个“十字巷”划为四小块区域。而这“三曲”就在此十字巷所划分后的西北区域。
十字街是坊内的一级街道,也是最宽的街道,“十字巷”是比“十字街”略小的坊内二级街道,人流量也很大。每条“巷”下又有很多曲,而“曲”就像今天北京城里的胡同或西安城里的“巷子”。“曲”是长安郭城108坊中,最低等级的街道,也是最窄的街道。
这“北里三曲”由南向北一次排开。最南面的叫“前曲”,南临“十字巷”的街道,以此往北是中间的“二曲”和最北边的“循墙一曲”。而这三个曲是有档次之分的,“前曲”最为高档,住的都是妓中有“铮铮者”,名妓名媛,而“循墙一曲”档次最低,被称为“卑屑妓”的都住在这里,前曲和二曲的美女都瞧不上住在北曲的美女们①。
杨妙儿所在“前曲”的宅屋厅堂一般都宽阔华美,这里是整个“北里三曲”的门面。初登馆阁的猎奇者和跃跃欲试者经常在这里徘徊;“二曲”的妓馆,一般都品位高雅,各有三、四厅事,庭院也都很讲究,植物花卉布满园子,而怪石盆池点缀其中。室内又多为“左经右史”,很有文化氛围。除此外,室内还有小清新的小室垂帘和茵榻帷幌之类的装饰;而靠北坊墙,最北边一曲的妓馆,则相对要简陋一些,是档次比较低的一类。
能立足在北里的前曲、二曲,都是妓中的佼佼者。杨妙儿家就是南曲中居第又宽洁、又明亮而又有品味的一家。她家生意兴隆,宾客云集,除了地理位置好之外,还因为她家的“头牌长妓”名声很响。
杨妙儿的头牌长妓名叫“莱儿”,字蓬仙,长相中等,但是鼻子高挺、唇形饱满好看,身材不高但是凸凹有致。最关键的是才华过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出口成章,利口巧言,说话又幽默有趣,经常撩得小哥哥欲罢不能,属于智商和情商都极高的一种。和她相处,能让人有一种陷入爱情和找到真爱的感觉。
如果您认为北里的青楼只是简单地解决生理问题,那您就大错特错了。如同迪斯尼经营的是“快乐”,而这里经营的是“爱情的味道”。
前几日是上巳节,莱儿喜欢打扮,也会打扮,穿上了春装的她,显得格外迷人。她和众多春心萌动的长安丽人一样去郊外踏青,去曲江水边祓禊祭水。就在今日白天,她又去了保唐寺,听高僧大德们“俗讲”佛理。
傍晚的她,整理了自己布满琴棋书画的闺房,而且在屋内熏了在西市刚买的波斯香。这时的她又重新扮上梅花妆,贴上花钿、点起面靥、描画斜红、涂抹唇脂,在家门口等着要来看望她的小哥哥赵光远。
赵光远,出自名门、家中富裕,父亲赵骘(念至)为华州刺史。光远和莱儿的一次眉目传情和谈笑戏娱之后,他就沦陷了,深陷情网而不能自拔。他彻底爱上了莱兒,光远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永远和莱兒在一起。而莱兒更是有来有往,将暧昧的情话说得极其动人。她同时很欣赏光远的少年才俊,聪明过人以及悟性极佳。但她很会把握尺度,并未过度许诺,也并未和光远探讨未来的人生安排。而此时的赵光远却被撩得欲罢不能。
莱儿对张光远当然也是有感情的,两人大有相亲相爱的感觉。她很会在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上回馈光远的爱意。但她却总是说:“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要珍惜现在的一切,我们现在一起就挺好的?”她没有给过光远任何的承诺,而光远非常享受现在的一切。“过把瘾就死”也许是光远这一刻的所想。“小哥哥”爱“小姐姐”要稍多一些,也许才是看起来最舒服,也是最适宜的感情。他俩之间好像就是如此。
在光远还没有参加地方选拔赛的举人考试前,她们两个就已经有过亲密接触,而满怀郎情妾意了。不久,光远应举并光荣中举,在科举第一轮的乡试选拔赛中胜出了。两人心中欢喜,自不在话下,这样他资格赛胜出,他有了参加全国统考的资格了。
光远也觉得自己非常不含糊,自认为是青年才俊,并希望自己能够一举赢得全国统考的进士及第。莱儿也觉得“这都不是事儿!”依照赵郎的才学,进士及第十拿九稳。就在这一年冬天,莱兒给所有的宾客都说:“光远肯定能进士及第,他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而莱儿作为长安城的“网红”,对光远的夸赞几乎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
可是来年春天,赵光远竟然落第了。
发榜这一日,有京城“小玩闹”前来起哄,他从平康坊南街而来。而此时的莱儿正盛装华饰,站于门前,她在等着她的赵郎进士及第的好消息。
这个“小玩闹”见到莱儿,开口就来了几句诗来戏谑她:
尽道莱儿口可凭,一冬夸婿好声名。
适来安远门前见,光远何曾解一鸣?
莱儿哪里肯相信这小厮说的是真的。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应声答道:
黄口小儿口没凭,逡巡看取第三名。
孝廉持水添瓶子,莫向街头乱碗鸣。
莱儿的聪明机敏、才华过人可窥一斑。
可是这一年的春天,莱儿没有过好,好生郁闷。对光远的满怀希望成了泡影,她生光远的气,一直不想见他,还躲着他。赵光远见不着莱儿,就在她的房内题了首诗:
鱼钥兽环斜掩门,萋萋芳草忆王孙。
醉凭青琐窥韩寿,困掷金梭恼谢鲲。
不夜珠光连玉匣,辟寒钗影落瑶樽。
欲知明惠多情态,役尽江淹别后魂。
莱儿看到这个题诗后,随即就应和了一首:
长者车尘每到门,长卿非慕卓王孙。
定知羽翼难随凤,却喜波涛未化鲲。
娇别翠钿粘去袂,醉歌金雀碎残樽。
多情多病年应促,早办名香为返魂。
莱儿的结局是最终离开了她的假母杨妙儿。在离开前,长安街市中的富豪,出重金包了莱兒,莱儿被置于富豪的家中,而不能再见他人,她伤了一大片青年才俊的心。很多人思念莱儿这个大众情人,但是却无法再看到她了。
这里点评一下莱儿,她吸引客人的手段,靠的并不是美貌和狐媚,而是才情、高情商,她的所得几乎数倍于北里诸妓。她是“假母”杨妙儿的摇钱树,但是假母杨妙儿却并未因此而嘉奖莱儿,莱儿因此心里一直不爽。后来莱儿和假母闹翻了,她拂衣而去。莱儿走后,假母杨妙儿还经常给客人哭诉这事。
杨妙儿家的次妓叫永儿,字齐卿。比莱儿长得漂亮,也比莱儿温柔婉约,但才艺一般。她被相国萧司徒纳妾,成了其眷属。萧司徒还在翰林院时,凡是有宴会,就必定要点永儿。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纳她为妾了。萧司徒作为永儿的粉丝,真是个“脑残粉”。
排在永儿下面的妓叫“迎兒”,长得也不漂亮,又不有趣,还经常和客人抬杠,言辞不欢。她真是入错行了。
排在最后面的妓叫“桂儿”,年纪很小,长相也一般,但她也是莱儿的粉丝,处处学着莱儿,还比较会说话,挺受客人待见②。
这是《北里志》记载的一个妓家的故事。朴素而真实。北里所经营的真不仅仅是色相,打包的还有“爱情”。但是北里不只这些,还有其他的……
天水仙哥
刘覃曾在进士及第月灯阁球会上,因为马球球艺精湛而出尽了风头,但作为新及第进士的他在平康坊却遇到了滑铁卢。他在马球场上的得瑟,很快就变成在平康里的满脸黑线。
这个十六七的小伙子,也没能免及第进士系列庆祝活动中的一个俗套,那就是去平康坊北里掏钱去寻找艳遇。这位公子乃是永宁相国、淮南节度使刘鄴(念业)的爱子,在广陵(今江苏扬州)中的举人,他老爹为他准备了数十车的辎重,连带着名马数十驷,作为他进京赶考的盘缠。这哥们儿,太不差钱了。③
这位生长在外地的富家公子哥,老听别人说起长安城有一个叫“天水仙哥”的艺伎,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刘覃心想,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位“天水仙哥”一定是位美若天仙而且才艺惊人的尤物。
按北里“三曲”的布局,“南曲”住的都是艺伎中的大腕,“中曲”次之,“循墙一曲”住的是等级差一些的。而这个“天水仙哥”就住在南曲,江湖传说她口齿伶俐,熟习酒令,是个头牌“席纠”。
刘覃虽也听说了这些,但却一直在想象这位名伎的美丽。“天水仙哥”欲擒故纵,对这位少年得志之人的多次求见,而避而不出。人都有这怪毛病,越是没见成,越是一定要见,况且刘公子不差钱。
刘覃不能硬来,于是就想尽一切办法要见自己的“梦中情人”。他打听到,平康坊里住了一个在户部任职的李全,坊里的艺伎都有些怕这位政府官员。于是刘覃请李全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全喝得高兴,拍着刘覃得肩对他说:“你的事就是哥的事,哥的事就是你的事。兄弟到底有什么事让哥哥我办啊?”刘覃拿出了一套二斤重的银质酒具说:“这是给哥哥的小礼物,小弟只有一件事相求。就是想会会平康坊南曲里住的天水仙哥。”
李全哪里见过如此贵重的礼物。马上说:“简单的就像个‘一’,哥哥我安排,贤弟你请好吧。”
第二日,李全去了趟南曲,找到了“天水仙哥”。“天水仙哥”不敢怠慢,梳妆打扮都没来得及,就赶忙直奔刘覃的住处。而此时的刘覃正在房中品酒吟诗。听说天水仙哥到了,马上出门迎接,抬头一看竟是一位不修边幅,而且有点蓬头垢面的大妈。这次把这孩子吓坏了。刘覃满脸惊讶,想死的心都有了。没让天水仙哥进门,就打发她走了。
刘覃的肠子都悔青了,从此开始怀疑人生
《北里志》
平康坊位于东市西北角,在曲江的北边,而曲江在整个长安城的东南角,而这两个地方都是宴饮胜地,所以老百姓把平康坊也称为“平康里”或者“北里”。而“北里”也成为了史上第一个被立传写志的“红灯区”,这里也为中国娼妓发展史涂上了重重的一笔。
唐末有个叫孙棨(念启)的,曾历官侍御史、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在长安城厮混多年,成了长安城中的“老炮”。所谓“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也”。他在长安宴饮风月之地浸淫多年,写了本长安平康坊北里寻花问柳指南,取名为《北里志》。这本书算是为中国娼妓立了传和写了志,是开先河之举,也成了后世偷窥平康北里的一个窗口。
此书写于唐末的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年),离唐朝覆灭还有23年。书中的各个人物鲜活如生,这些生活在平康北里三曲的女子们,撩着进士小哥哥或才情大叔,写着诗,弹着琴,陪着酒,也有的在追求着爱情。
才子和佳人、阴谋与爱情、艺术及色欲的大剧轮番上演,这是一幅唐末的浮世绘,充斥着浮华、才艺、有趣、幽默以及堕落和放荡。
平康坊的诸妓大多隶籍教坊,从小受到高水平文学和艺术的培养,严格的歌舞和乐器的专业训练,她们和士大夫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士大夫作为她们的拥趸(念盹),欣赏她们的美貌和青春,但是更看重她们的谈吐是否优雅、有趣、诙谐?是否具有文艺女青年气质,乐器玩得是否溜?身体长得是否腰软身柔、舞蹈跳得是否迷人心魄?诗词写得是否富有灵气?
她们被世人看重的首先是文学水平,浪漫情怀,其次是她们的才艺,最后才是长相。如果单论文化素养和品位,这些教坊女子在现在基本可以进作家协会什么的了。前文提到的唐朝的名妓第一身份就是诗人。例如薛涛,十六岁入乐籍。以桃红色小笺(念简)用来写诗,后称"薛涛笺"。至今,去成都望江楼公园有薛涛墓,可以瞻仰。她和刘采春,鱼玄机,李冶并称唐朝四大女诗人,除了鱼玄机是女道士,其他三人都是乐坊出身,诗词造诣甚高。她们是实力派加“颜值担当”的超级组合,他们就是唐朝的“超级网红”和偶像女星。
“浪迹平康”哪里是在嫖妓?分明是这些唐朝文人雅士在追寻“心灵伴侣”。唐代士人对平康坊小姐姐的第一偏好是“有趣的灵魂”,而不是“美丽的面孔”。他们的价值取向是:才情比容貌更重要!
平康坊北里绝对不是后世欧罗巴大陆荷兰阿姆斯特丹那样直白的色情表演和皮肉生意,平康北里的美女们从小在教坊里接收正规的诗书教育、音乐舞蹈教育。她们在上巳节是要去曲江或昆明池边沐浴祓禊,踏青赋诗游饮的;她们是要定时去保唐寺去听高僧大德讲习佛法,修身养性的;她们是要去曲江参加歌舞宴饮的;她们是要在上元节去在花萼相辉楼广场观灯楼、看灯火璀璨的长安夜景的,她们的小心灵里装的东西很丰富。
那个年代的“娼”和“妓”两个字的含义有着巨大的区别。平康北里的实质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是“爱情的感觉”。正如矮大紧(高晓松)在他的《青楼》篇章里所说:“那时的青楼是知识分子,在包办婚姻为主旋律下的一个寻找爱情的地方。”如果简单理解“青楼”只是解决生理问题的“妓院”,那就大错特错了。即使是为了追求性,也是要追求一次完整的性,包括身和心的全部投入才能完成的任务。唐朝的士人们懂得只有身体的投入,而缺失心灵的参与,换来的只会是更加的空虚和迷失。
即使举子们在考试之前,也总是喜欢到教坊游荡。这是因为教坊的女子“多能谈吐,颇有知书言语者”,她们能够“分别品流,衡尺人物,应对非次,良不可及”。和教坊女聊天一晚,也许胜读这些举子们的几年书。“浪迹平康”的“文化”属性,绝非在阿姆斯特丹那种,语言不通都能顺利上演的“动作片”所能比的。
《北里志》中对平康坊之妓情形的叙述甚详。有细节的东西才有生命,在这本笔记体的“志”里,一个个北里三曲女子的爱恨情仇和日常生活活灵活现。
走马章台,浪迹平康
有句话很“文艺”:“走马章台,浪迹平康”。把游冶青楼之事说得如此高大上。“平康”就是平康坊,那么“章台”是哪里呢?
关于章台,请见笔者的《走马章台,今生为你画眉及“强秦符号”章台宫》一节。
平康坊-“桂枝染香”,为身体更为精神
请看孟郊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孟才子高中进士,一步青云。第一件事情就是春风得意的去探尽“长安之花”。若您问这位诗人赏探的到底是什么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还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诗人一定会觉得您太不解风情。正如前文所说的裴思谦,大唐进士中举之后都要游街探花,但是最后的目的地却都是平康坊。
在进士杏园宴席上,派两个俊美少年为“探花使”,然后游遍各个名园,去找鲜花,如果鲜花被人摘走了,探花使就要受罚③。进士金榜题名,就要去曲江里的杏园摆宴,这就是所谓的“探花宴”。但他们探花是幌子,最终还是要去探貌美如花、才艺双馨的平康北里貌美如花、才艺双馨之人。
而“探花”这个名词,后来被指为金榜中的第三名。以前也一直纠结,为啥把“全国统考”的第三名叫“探花郎”?学霸和去找美丽的花朵有啥联系?有了前面的故事铺垫,现在豁然开朗了。《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当时的风俗:“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这里的风花雪月倾倒了无数当年的及第进士,他们拿着自己制作的精美红笺名刺,见了美女就发,让美女们知道自己是今年的及第进士,没去过北里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人生赢家。
而“北里诗”和“曲江诗”一样,竟能成为唐诗分类的一个类别,而且有多达二十一位风尘女子的诗篇被收进了《全唐诗》。《全唐诗》中和妓女有关的诗大约有两千多首,妓女写的诗共有136首。
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的及第进士郑合和裴思谦有共同的经历,也像裴思谦留下《染桂香》一样,留诗一首:
春来无处不闲行,楚润相看别有情。
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头声。
-郑合《及第后宿平康里》
据说郑合当年是进士及第的第八名,而不是第一。但是在他的诗中,快天亮时,迷迷瞪瞪的他,正在问自己“今宵酒醒何处”时,有佳人在他耳旁,轻声唤他“状头”。
也不是到北里才能采到如花美人。也有心比较急的,在杏园探花宴④上就提前“探”了。
晚唐五代著名诗人韩偓,他把李商隐叫姨父。在很小的时候就很会写诗,李商隐有句名句:“雏凤清于老凤声”就是在夸韩偓这个“雏凤”。
他进士及第时,就成为了光荣的“探花郎”。在杏园的探花宴上,探花活动还没有开始,他的心情就激动地不能平静了,有诗为证:
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筵上映春丛。
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缏处直应心共紧,砑时兼恐汗先融。
帝台春尽还东去,却系裙腰伴雪胸。
-韩偓《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
在探花宴上,他已经被那个有澎湃“雪胸”的饮妓弄得“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看来“北里探花”在有唐一朝并非个体事件。《北里志.序》里也记载京城的“饮妓”属于“教坊”,及第进士是主要客源之一,每年及第进士们的趋之若鹜,让她们的生意都变好了。
而饮妓,不用去平康坊,在曲江诸宴的酒桌上就有了。韩偓的“雪胸”女就是探花宴上的饮妓。
惺惺相惜的士和妓
在唐朝,“妓”是“士”的生活的一部分,唐时也是“妓业”的繁荣期。在唐朝形成了教坊妓制度,而宫妓也成为了一种制度。但是当时的“妓”和我们现代意义上的性工作者是不同的。唐朝的“妓”主要是以才艺为主,当然有时也避免不了和主人或者客人的亲密行为。但是歌舞才艺才是主旋律。
据载,在唐玄宗的开元时代,长安内外共容纳在册教坊妓11409人。而宜春院的宫妓级别最高,她们是皇家歌舞团,被称作“内人”。延政坊、光宅坊的左、右教坊的官妓也是专为宫廷和官府服务的。
“官妓”的主要功能,不是陪达官贵人共赴巫山云雨,而是主要为官府迎来送往、各种宴饮、文人雅集、游山玩水时助兴之用。更像是我们熟悉的部队文工团,当然了,我们的部队文工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唐朝的官妓制度几乎由中央普及到了各州、府、郡乃至县级地方衙门。薛涛就是蜀地的地方“营妓”。对这点后世朝代也都很看不惯,宋人张瑞义《贵耳集》对此的评价是:“唐人尚文好狎”。
既然有官妓,那么相对应的就一定会有私妓。官妓是国家出钱供养,而私妓就是“土财主们”自己供养。家里有几个“妓”,也是体现“高逼格”的手段。“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对这事大家的积极性很高,宁肯一掷千金。白居易的人生后半场就热衷于在家中置办“家妓”,“樱桃小嘴”和“小蛮腰”就是白诗人两个最宠爱的家妓的名字。
官员配备官妓或者蓄养私妓的数量,国家还给予规定。不同级别的配备数量不同。就像现在的各级官员的分房和配车标准。
唐中宗时期的配备标准是:“三品以上,听有女乐一部;五品已上,女乐不过三人。”
唐玄宗给的标准是:“五品以上正员清官、诸道节度使及太守等。并听当家畜丝竹,以展欢娱。”
除此之外,作为商品经济发达的唐代,除了“官妓”、“私妓”外还有“市妓”,“官妓”是文工团,“私妓”是私人会馆,而“市妓”则是完全市场运作,大多集中平康坊。家里养不起“私妓”,又没有一定的级别享受不到“官妓”的众文人、低级官僚甚至老百姓是“市妓”主要的目标客户。而平康坊的规模和水平也达到了很高程度。
实际上,很多“市妓”也是籍属于教坊的官妓,但却流落在民间,平康坊诸妓就是如此。她们和住在延政坊、光宅坊的左、右教坊不同,她们服务对象是文人雅士、贵胄商贾,她们的服务项目也以宴饮为主,所以也被称为“饮妓”。而整个平康坊就是长安城一个娱乐宴饮区。
某种程度上士和妓惺惺相惜,他们的处境有微妙的相似。如果有“红颜知己”这个词的话,那么“妓”这个群体就是整个“士”群体的红颜知己。他们有共同的语言,他们有共同的审美取向,他们相互了解,他们是“精神伴侣”,决不为过。
他们心灵状态也有同样的灵犀可通。“士”的理想就是为皇权所欣赏,所重用。他们的命运里没有“独立”二字,失去了君王的宠幸,他们将无法建功立业、无法实现报复、无法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
而所有上述的特点是否和“妓”都有异曲同工之处。“妓”最大的价值就是有人欣赏、有人恩宠,而又非常害怕自己年老色衰后,而失去自己的人生高潮。
“失宠”是“士”和“妓”通用的死穴。
李白有首《妾薄命》虽是写的汉武帝和阿娇的故事,但是像极了“士”和“妓”的心理状态: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今天西安和平门外曾是平康坊北里三曲
1200年过去了,当初的平康坊北里三曲,是今天西安明城墙的和平门外。这个曾经烛光红、美酒绿、乐声扬、脂粉香的风月场所,如今是一个连着一个的设计院和机关大院。
这里曾经流传着北里女子的故事:
南曲中,善谈谑,能歌令的天水仙哥,绛真,
三曲之尤,而辩慧,往往有诗句可称的楚兒,润娘,
居曲中,善令章,尝与绛真互为席纠的郑举举,
居曲中,亦流辈翘举者。性轻率,惟以伤人肌肤为事的牙娘,
居南曲中,举止风流,好尚甚雅,亦颇为时贤所厚的颜令宾,
前曲自西第一家,己为假母,有女数人的王团兒。长妓曰小润,字子美,
有风貌,且辩慧的俞洛真,
南曲中,屋室宽博,卮馔有序。女昆仲数人,亦颇善谐谑的王苏苏,
微有风貌,女弟小仙以下数辈皆不及的王莲莲,
北曲内小家女也。彼曲素无高远者,人不知之的刘泰娘,
在南曲,所居卑陋张住住……
她们在平康坊里活过、爱过甚至作过……
夜来新惹桂枝香
下接《悲惨世界里的温暖,平康坊里的李娃》
本文节选自笔者的系列丛书《长安108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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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视之。其南曲中者,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褥帷幌之类称是《北里志》
②杨妙儿者居前曲,从东第四五家,本亦为名辈,后老退为假母。居第最宽洁,宾甚翕集。长妓曰莱儿,字蓬仙,貌不甚扬,齿不卑矣,但利口巧言,诙谐臻妙-《北里志》
③(新及第进士刘覃)年十六七,永宁相国邺之爱子,自广陵入举,辎重数十车,名马数十驷。慕妓天水仙哥之名,不惜重金召之。-《北里志》
④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它人先折花,二使皆被罚。”进士金榜题名,就要去曲江里的杏园摆宴,这就是所谓的“探花宴”。-唐李淖《秦中岁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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