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大战那年,凌青城新开了一家客栈,名为“思辞阁”,掌柜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容颜姣好,宛若天仙,却孤寡冷淡,不言苟笑,除此之外,无人得知她的姓名。
来这家客栈入住的人都知道,“思辞阁”有个规矩,无论你何时入住,冬至之时均需离开,也仅此那一天离开,过了这一天,一切恢复正常。
旁人奇怪,却始终探不出只言半语,只知道,冬至一到,全栈灯火通明,门前挂满红灯笼,每盏都写了‘季辞’二字,每年她都会挑放一盏。
盼君归(盼君归来的诗句)
在凌青城,放红灯笼素有心想事成、美好祝愿之意。后来,不知从谁的口中传出,那个红衣女子原是凌青城制香世家舒氏嫡女,后因一场大火烧了整个舒家,一百多口人都葬身于这场大火中,而舒氏嫡女不知所踪;有人说她为了等一个人,但那个人是谁,无从得知,又有人说,她在等一位将军,据说是她的夫君——季辞,南疆大战还未归来……
她盼了七年,念了七年!
那一年,他是隐瞒世子身份赫赫有名的战神,季辞。而她,因家族落难逃到付瑶城,隐了身份,当了舞姬。那年冬天他胜战归来,全城欢庆,宫廷盛宴,杯觥交错,她一袭红衣舞于文臣武将之中,人人沉浸于胜利的欢悦之中,无人暇及她,唯有他一人,专心欣赏完她跳完一支舞,她始终记得自己第一眼触及他的时候,那唇间的一抹笑意,温和却不羁,令她迷了眼,恍了神,以至于舞落了一小拍。
那一次,她从姐妹口中得知他是赫赫有名的季辞将军,年纪轻轻立功无数,当今圣上都要让与几分,她心中窃喜,因知晓了他的名字;却又难过,因他自是不知晓她的。
不过两日,她便跟随嬷嬷来到他的府上,为他母亲贺寿,席间贵家千金多许,无一不是望着他,念着他能与之结识。舞毕,散场。她闲来无聊,趁着嬷嬷与家主交谈间隙逛逛将军府,无意闯进一片百花园,鸢尾、兰花、天蓝苜蓿、盛丹炉……最后瞧上一朵粉红花苞,欲欲待放,纤手一触,耳边便响起一声清朗的声音“这是舜华,亦称木槿花”。
她惊的收回手,回头便望进一双丝丝笑意的眼眸,连忙退后几步微微低身颔首,脆如银铃般细声道
“将军”
他上前虚扶她一把,语气散漫
“竟不知姑娘嗓音如此悦耳,想来歌唱的也不错”
“将军过奖了”
她依然低着头,望着脚尖,不曾为他戏谑的语气起了波澜。
他回头望向一丛鲜艳花朵,轻笑
“姑娘的舞甚好”
她悄然抬头望了一眼他英俊的侧颜,又低下头,心里禁不住欢喜,脸上确是一片淡然
“将军过奖了”
他回过身望了一眼她,有些叹息道
“你只会这句话么”
未等她的回答,他已抬起她的下巴细细观察,忽的笑了一声
“确实是个美人,果真颜如舜华”
顿了顿,又说“你拭了什么粉,竟如此香甜”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时摩挲她的下巴,一点一点靠近,她慌乱中偏开头,因为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
她匆匆行了个礼欲借口离开,他喊住她
“姑娘的眼睛生的好看,下次再见希望姑娘能抬起头说话,那样甚好”
自那以后两人未曾再见,她再次梦回小时候自由自在的生活,夜烧舒宅的恐惧以及…….季辞。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又停下轻敲几下门。
“舒颜姑娘,该你了,烦请快些准备”
“好”
她应下,熟练上妆盘发,很快便来到了厢房。
进门未见乐师,亦无他人,她疑惑转身便撞上一人。她欲抬头致歉,不曾想会是他,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怔住,红唇微微张合竟说不出半句。
他反手合上门径自走向窗边的檀香椅榻上,姿态慵懒。
“姑娘何以落魄至此”
他说这话毫无质问之意,她却羞了脸,这是付瑶城出名的妓院,按理说她一个乐府名师下的舞娘不应出现如此,可如今,却偏偏是这般模样。
“既然你不说,那我便帮你一一道来,因你任务失败,嬷嬷弃了你,你的任务是杀了我,至于为什么杀我,我猜,你是制香世家舒氏嫡女,舒颜。是嬷嬷说我是放火烧了舒家的主谋,你明明有三次接近我的机会,但都没有动手,或者你知道了我并不是凶手又或者其他原因,你不愿意杀我对吗?还有,那晚的百花园,你拭的香有致人昏迷之效,那时便可动手,但你却选择离开”
她猛的抬头,双手不禁握紧。他所言非虚,三年前那场大火烧了整个舒家,她恰好出门在外得以幸存下来。后被付瑶乐府收留教以功夫,却也冠上了细作的身份,她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了季辞,但她却迟迟未下手,只因是他,第一次望着他眼睛时便觉得熟悉,而听到他名字的时候便知道他是小时候的恩人。
那时候,她的荷包被一群大孩子抢了,他一人将三个大男孩打哭了。
“哥哥,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打跑他们了”
他扬起下巴,略微得意,脸上是未褪的稚气,英雄般随手一扬
“那是”
她拉住他衣角,笑意连连。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季,单字辞,季辞”
季辞,季辞,她念了十几年。
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椅榻靠近她身旁,低头对上她清透的眼睛。
“我们是不是认识?你眼睛很像她,香味也很熟悉”
“…认识,你是…季辞哥哥”
那一夜,厢房里琴曲不断,他为她抚琴,她为他伴舞,无人惊扰。
自此,他常常来此看她,本想接她回府,她却几番拒绝,不想让旁人得知她的身份看了将军府的笑话,他拗不过她便随了她,却日日来此为她抚琴伴乐。
冬至,她早早梳妆打扮,满心欢喜的做了一桌子馄饨等着他的到来,可过了晌午也未见他出现,心里着急,连忙托人去打听。
“砰”
随着重重的一声拍案声,一只陶瓷状的茶杯抛出擦过跪在地上的人的额头,砸在门上碎了一地,立在门旁的侍卫低头不敢作声。
跪着的人却丝毫未动,只是看着坐在主位上一脸愤怒的人。
“季辞,本王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
“是”
一如之前对他的回答,干脆果断,铿锵有力。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不怒反笑,蓦然走上前踢了一脚给季辞,唇角很快出血,仍旧未动半分。
“好啊,长本事了,这么多年在外倒是长大了,知道反抗本王了,季辞,本王告诉你,不可能!十几年前就发过誓,现在就想这么轻易放弃,你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知道吗?本王教导你这么多年,把你藏起来不让那昏君发现以害了你,教你行军打仗,才让你拥有现在的功名利禄,再过不久,你就能夺得兵符,便有机会掀了那皇位,自己称帝,到那时候,文臣百官里有还有谁能不服你,你现在跟我说放弃,等于毁了自己懂吗?”
“对不起,我不想争了,哪怕…最后我知道会赢”
“愚蠢,混账,莫不是那红楼女子让你丢了魂?区区一介舞女,竟让你这般爱护,你可知道戏子无情这句话,别让她蒙蔽了你的眼睛,本以为你只不过玩玩罢了,看来,她也不能留了”
“父亲,孩儿求你…别…别伤害她”
这么多年,他不曾喊他父亲,瞒了这么久的身份,隔了十几年再喊父亲,竟让季隐一时怔了神,唯一的儿子,自己拼命护住的心脉,此刻跪着喊他父亲,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向他求饶。
“孽子!来人,给我好好看着他,不许让他踏出王府半步”
“父亲…父亲…”
夜起,寒意骤起,冷风穿过窗缝渗入里屋,椅榻上的人愣愣望着桌上发凉的混沌和热茶,没有半丝生气。
接连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拉回神绪,她连忙站起身开门,惊喜道
“你来…”
待看清来人,她顿住了话。
季隐狠狠的瞪了一眼她,招来后面的两个侍卫。
“拿下她”
她惊住,欲逃脱奈何被侍卫紧紧扣紧双臂,动弹不得。
她识得季隐,从季辞口中也得知季隐是他的父亲,今日他没过来,现在他父亲命人抓住她,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八九分。
“模样倒是清秀,怪不得他被你迷得团团转,将她押下去”
侍卫欲将押她出去,门口便传来一声呵斥。
“放了她”
季辞不顾后面侍卫的阻拦毅然跑到她身旁将那两人推开,护住她。
没看好世子爷,一群人纷纷下跪求饶。
季隐好笑的看着他
“怎么,你要为了这女人跟我动手是吗?”
她悄悄扯着他的袖子,劝阻执意明显,他拍拍她的手安慰她,然后对季隐恭敬低头,语含歉意
“父亲,我无意与你动手,就算你要打我关我我觉无半句怨言,但…请您不要伤害她”
“你觉得自己有本事阻止我?”
季辞知道凭自己的能力确不能护住她,更是阻挡不了季隐。
“父亲,孩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求过你,这一次,孩儿是真心想请父亲答应”
他跪下身,舒颜跟着跪下。
他戎马半生,竟不知有此一日盼与她好好过闲常日子。
许久不见说话的声音,半响,有脚踩楼梯的声音响起,只留下一句话
“今日南疆边境传来战讯,去不去,你自己想想”
这是第七盏灯笼,她盯着刚填上去的二字,仿佛又回到了冬至那日。
他向她承诺“若我去了,父亲便不会为难于你,此前你曾说想回自己的故乡看看,你便先回去,等我战胜归来好去找你团聚,切记,一定要等我”
她轻拭他唇角的血迹,哽咽地应了一声
“嗯,然诺重,只愿君从此记,望君保重,一切都好”
灯笼越过城楼,飘向边境之处,只盼他早日回来,与她团聚。
“外头寒冷,可否为我泡杯热茶?”
熟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如清风般吹进心里,散了相思苦。
两行清泪滑落,他抬手为她拂去,轻拢入怀。
“我回来了,颜儿”
冬至之时,终盼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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