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本回忆录的写作,得到了军委副主席张万年同志以及总参谋部、总参兵种部领导的关心支持,提供了许多方便。陈欣德同志用两年多时间帮我进行了文字整理工作,王扶犁、袁丹武同志对文稿又进行了改写和补充,最后由王扶犁同志负责统稿。冷博军同志参加了收集、研究材料,并作了大量具体工作。借此,一并表示衷心的谢意。
莫文骅
曹锡个人简介(曹锡康)
一九九六年五月于北京
澄碧如练的邕江,蜿蜒地由西向东流过南宁市南郊一座小村子。村子不远的东南边,耸立着碧嶂叠翠的青山和五秀岭。
1910年1月7日(宣统元年己酉12月17日),我降生在邕江畔上这个风景绮丽的村子——广西南宁市亭子村。
村里并没有一座亭台,为何叫做“亭子”呢?
传说宋朝仁宗年间,地处祖国边陲广南西路的广源州(宋属左江道)首领浓智高起兵反宋,宋王朝派大将狄青率三军南征讨伐,并从山东押解数千名百姓南迁,以开发南疆。这些被押解的百姓,长途跋涉,来到邕州南郊时,已是疲惫不堪,大家躺倒在地,再也无力爬起来。狄青见此情景,遂生怜悯之情,加之他也看上这块山青水秀的好地方,便下令“停止前进”。那些百姓,就在这块土地上落脚生根、生息繁衍。后来人们为感谢狄青的恩德,便给该地取名为“停止”,并在村里建一座狄武襄公祠,以志纪念。不知什么时候“停止”演变成了“亭子”。
村名来历已无从考证。但据史书记载,公元1052年,依智高举兵反宋,宋仁宗命枢密院副使狄青大将率3万大军南下征讨。狄青夺昆仑关,占邕州,依智高败走云南。当时,确有不少士兵落籍在邕州附近一带,我的先祖,便在其中。
据家存的《莫氏族谱》载,我莫氏太祖文允公,其原籍为山东青州府寿光县白马驿,于大宋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随狄青“调戍而来”,落居邕江对岸“平南村四团白沙之阳”,即今亭子村。从祖上传至我祖父,已有17代。
我的祖父莫予双,号惟一,先开办怡和商店,后习武,中武举,任守备职,诰授“武德骑尉”。但他不入公门,不理团务,仍在家继续经商。
我的父亲莫廷俊,号煦堂,身体魁梧,不愧武人之后。但他却喜诗文,
其书房称为“垂柳读书堂”,藏有很多线装古书。他的古诗文造诣较深,能诗能字,常邀文友咏诗对句,遗有诗抄集传家。本来父亲想考秀才,因祖父过早去世,家庭负担重,使他放弃功名的追求,只捐了个贡生,接替祖父从事经商。辛亥革命期间,父亲参加反清斗争,后又参加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活动,曾被选为广西省参议员。但他看到社会政治风云变幻无常,“你方唱罢我登台”,故不热衷仕途,也不愿去巴结绅士名流。父亲老实本分,对人和气,能忍让,肯吃亏,他在《垂柳读书堂咏感》一诗中有“从来富贵非关命,视作浮云万念空”之叹。他76岁时,在自己的相片上题写了这样的诗句:“尔眉太浓,尔目太小,一生货财,过手辄了。惟学吃亏,忍气不少,差幸精神,老犹矫矫。”表露他一生谨慎求安的思想性格。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杀来杀去,地方不宁。父亲对动荡的社会优心忡忡,常告诫我们不要到社会上闯祸。为了我们兄弟几个不受人欺侮,我5岁那年,父亲还请了拳师教我们三兄弟学打拳,练刀棍,以备防身。
我小时候家境还不错,家里有点田地,父亲在城里开了一个卖布的“苏杭铺”。后来,家里人口多了,加之两个叔父都过早去世,生活的担子全落到父亲身上。当时家中有19口人吃饭,日子越过越难,慢慢衰落了。到1925年,父亲做生意破产,布铺卖掉了,后来田地也卖掉了。1943年,日军第二次侵占南宁前,82岁的父亲因家中无人照顾,衣食无着而饿死。
我母亲黄婉卿,壮族,贫苦出身,是一位善良、勤劳、有志气的农村妇女。她出生在越南一个靠近广西的木马村,14岁时被人拐骗卖到我家。大娘死后,嫁给了父亲。在旧家庭中,母亲是买来的丫头,又当继室,自然没有地位。母亲先生了两个女孩,遭到家庭和族人的非议,很恼火,不知流了多少泪。以后她生了几个男孩,地位才逐渐提高。
母亲除了料理家务外,经常熬夜织布,还到离家好几里路的地方种菜换一点钱,来维持家中日趋衰落的困境。她很迷信,常受巫婆的剥削。母亲一共生了9个孩子,6男3女,大娘生了2男1女。我在男孩中排行第六。我7岁上村里的蒙馆,后到姓雷的一家私塾读书。当时,蒙馆属私塾的小班,是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的地方,一般是由某家请来先生,招收附近的孩子来念书。开始学《三字经》、《五字经》、《千字文》,后学《幼学琼林》、《韵对屑玉》等。老师只读不解,学生死记硬背。父母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尤其是母亲总盼孩子念好书,将来有点出息。放学回家,我有时贪玩,母亲经常手里拿着鞭子,坐在我的旁边,流着泪,看我读书写字,“望子成龙”。
那时已兴新学(办洋学堂),入私塾比较土气,上洋学堂吃得开。我的几个哥哥都没有上过洋学堂。当我读了4年私塾之后,母亲支持我上洋学堂,去外面读书,闯世界。可父亲并不打算送我进城上学,他觉得孩子能认识一些字,会写信就行了。父亲比较胆小守旧,总想把孩子拢在身边,生怕我们出去闯祸。为此,母亲与他吵得很厉害,她曾说,我生了五个男孩子(八弟夭折了),要出去闯世界,总要闯出一个来,干一番事业,就是去当兵,也不怕。母亲的话,给我印象颇深。在家境衰落的情况下,让孩子出去闯一闯,这是她对改变困境的唯一冀盼,也是她对社会家庭命运的抗争。
经过母亲多次力争,我14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到城里考上了南宁市模范高等小学,成了家里第一个上洋学堂的人。从此,我学名为莫万,字六琴。
学校离我家有七八里路,中间隔着一条邕江。每天天一亮便起床,急忙吃碗稀饭,拿上父亲事先给准备好的4个铜板去上学。往返摆渡过江用去两个铜板,剩下两个铜板,中午在街摊上吃碗米粉充饥。早起晚归,每天上学还是很辛苦的。我知道家里供我上学不容易,故读书不敢偷懒,成绩也不错。
4年高小,算是扎扎实实地读了4年书。我对英语比较爱好和用功。后来,我住城里,晚上还参加校外的英文补习班。参加革命后,我也一直坚持学习英语,时常读一些英文书籍和英文报刊。我喜爱运动,比较活跃,短跑和跨栏常得第一名。对篮球也很喜欢,我被选为体育部长。
可能与父亲的影响有关,我还偏爱古文,对《古文观止》中的佳作名篇颇有兴趣,能把《岳阳楼记》、《陋室铭》、《醉翁亭记》等名篇背诵下来。
外出读书,使我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也逐渐了解和认识了社会。
随着年龄增长,对家庭和社会上碰到的事情也开始有了思索,使我慢慢地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了。其中有几件事情对我刺激很大,印象尤深。
记得我家的邻居有一户姓雷的寡妇,她家有些田地,靠雇一长工来种。
雷寡妇有个16岁的女儿,长得很漂亮,我喊她七姐。雷家雇的长工是个壮丁,很能干活。可时间一长,这个长工和七姐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事情被发现后,可闯下了大祸!有一天晚上,姓雷的家族聚集了上百人,由族里的头人带领,把姑娘捉到母猪湾,硬逼七姐跳河自杀了!而她的母亲就在现场,含泪看着对女儿的“处罚”。第二天我们兄弟才知道这件事,非常气愤,我心里便萌生了社会黑暗,宗法吃人的朦胧意识。
那时父亲的一个胞妹家很穷,父亲为了帮助他们,让姑家的表哥到布店来当伙计,以后又慢慢培养表哥管帐当师爷。后来,父亲为了让大哥文驹和表哥谋生自立,就分出一部分家产给他俩,每人一份股金,合开了一个“宏章”布店,生意还不错。可我大哥不争气,不到两年就把自己的股份花光了。
这时表哥就一脚把他踢了出去,布店全归表哥占有了。由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父亲只好反过头来向表哥借钱,还要付利息,又过了几年,父亲做生意破产,把布店和房屋都转卖给表哥了。父亲贫困了,表哥也不管他了。有一年除夕,我们兄弟3人(五兄文骢,七弟文骐和我)随父亲在市里过年,晚上我们做好了饭菜等父亲回来,可等到7点多钟还不见回来,我们非常着急。这时,表哥气呼呼地来找我父亲。我们知道他是来讨债的,五兄非常生气,要打他,我说不要打,以免引起别的事来。等了一阵他就走了。直到9点多钟父亲才回来,他脸色阴沉,问我们表哥是否来过,并说他在外面躲债到现在才回家。除夕之夜,万家灯火,远近的爆竹声响成一片,我们却相对无语,默默地饮闷酒、吃年饭。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啊!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痛苦的印记。
每年雨季邕江涨水,英国军舰开到南宁,这些横行霸道的英国水兵,是我最早看到的外国人。外国兵舰随便侵入我国内河来示威,这些印象同刚接触到的“列强”、“帝国主义”等新名词一起装进了我脑海中。那时帝国主义的经济势力在南宁也很大,当地一斤麦才值几分钱,可进来的大麦片一罐竟值一块钱;一张牛皮几块钱,从香港进来的一个篮球要10多元。洋货侵入,土货破产。南宁不少人家织土布,我母亲也买了一架木制织布机,可家织土布比不上外来洋布,因而都蚀本破产。这使我初步意识到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加重了中国人民的苦难。
军阀混战,列强入侵,封建压迫,家道中落,生活艰辛,激起心中的愤愤不平,恨列强,恨军阀,要铲除世间不平之事,就是我在那个动荡年代萌发的最初想法。
痛打“猪仔”议员
南宁的学生富有光荣的革命斗争传统。当“五四”爱国运动的革命风暴席卷到南宁时,各校学生纷纷响应,大力声援北平学生的爱国正义斗争,立即成立南宁学生联合会,举行集会和游行,积极开展宣传和抵制日货等活动,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群众运动,迫使广西当局停进日货,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势力。小学生经常上街去宣传、检查、反对日货。
随着“五四”运动的深入发展,“民主”和“科学”的新思想、新文化
也不断传入南宁,在各校学生中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激发我们进一步投入时代的斗争激流中去。
1923年10月,北洋军阀曹锡在北京召开国会议员大会,会上,公开使用贿赂手段,获选为大总统,引起了全国舆论的强烈抨击和谴责,民怨沸腾,既谴责曹锟的贿赂枉法,也臭骂议员们受贿的卑鄙行径,称议员们为“猪仔”议员。
10月9日,广东孙中山大元帅府下令讨伐曹锟,并通缉贿选议员,不少省的学生激于义愤,群起殴打其“猪仔”议员。此消息传到南宁,各校的师生员工摩拳擦掌,以拳头等候本省的“猪仔”议员回来。
不久,广西出席国会议员大会参加贿选的议员雷颖川(永淳县人,今属横县)、唐仁阶(宾阳县人)、詹××(武鸣县人)等3人悄悄回到南宁,下榻于仓西门大街邕南旅馆,他们还以为南宁群众不知其丑闻,还趾高气扬呢!
邕南旅馆离我校较近,学校师生接到旅馆附近群众的报信后,进步教师赵秉寿和邓哲(二人后来均是共产党员)带领四五十个同学,于当天上午10时左右,扛着旗帜,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直奔巨南旅馆。我是其中一员。省立第三师范等校的学生也闻讯列队前来参加,大家在旅馆门前,振臂高呼:
“打倒猪仔议员!”“反对贿赂选举!”“打倒卖国贼曹锟!”街上的市民群众也前来围观,把旅馆围得水泄不通。
接着,赵老师和邓老师派人进入旅馆,寻找到“猪仔”议员的住房,勒令他们出来向群众请罪。这几个坏家伙,吓得抱头鼠窜,紧闭房门,不敢出来。这时,大家愤怒到极点,破门而入,从蚊帐里或床底下把他们拉出来。
我拼命挤上去,举起拳头,揍了他们一顿。最后,他们只好叩头乞求饶命,表示向民众认罪。大家出了一股怒气,便胜利收队回校。
我汗流侠背回到家里(那时住在市内店中),已过午饭时间,父亲问我干什么去了?我如实告诉参加痛打“猪仔”议员经过。父亲老实怕事,听后叹了口气,说:“你现在年纪这么小就参加社会上的政治活动,将来长大不知道要闯出什么事来!”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政治活动,虽然有些莽闯,但教训了害国在法的坏蛋,心里感到很痛快。至于这些行动是否会给自己和家庭闯祸,我根本没有去考虑。我认为只要我们的行动是正义的,就是冒些风险,也要去干。事后,不少人赞扬我们这些小学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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